王强刚把那份报告递过来，招商科的门就被“咣当”一声推开了。
钱卫东那张胖脸挤了进来，眼神往我们俩身上扫。
“哟，王强，孙勋，挺忙啊？”
他踱着方步走进来，目光落在王强刚递给我的那份报告上，“这又是什么高论？让我也开开眼。”
吴天和刘明立刻从他们那堆文件后面抬起头，脸上挂着看好戏的贱笑，就差嗑点儿瓜子了。
“钱主任，”我很自然地从王强手里接过报告，没让钱卫东碰到。
“王哥刚整理了点关于扶持本地‘专精特新’企业的初步想法，正好想请您指正指正。”
钱卫东看都没看报告一眼，反而拿起王强桌上那厚厚一摞《云河经开区小微企业名录》翻了两下。
“‘专精特新’？孙勋啊孙勋，我让你负责的是什么？”
“是引进‘高端精密仪器配套’企业！这是管委会的重点工作，是咱们招商科今年的头等大事！”
“你倒好，放着‘月亮’不去够，整天鼓捣王强研究这些‘小鱼小虾’的名录？”
他把名录往桌上一扔。王强的肩膀跟下意识的地缩了缩。
“钱主任，您批评得对。”我脸上挤出诚恳，心里骂了句娘。
“‘高端’项目是重中之重，我们丝毫不敢懈怠。”
“但您看啊，这‘月亮’它也不是悬在天上就能掉下来的，总得找条能走的路不是？”
“开发区这些小微企业，特别是像精诚科技这种有技术底子的，就是咱们脚下的路。”
“把它们盘活了，产业链的基础才能打牢，以后吸引‘高端’，那才有底气啊！”
“底气？”钱卫东冷笑一声，“我看你是本末倒置！开发区要的是立竿见影的效益！”
“要的是能写进年度总结的大项目、亮眼的数据！”
“你带着王强东跑西颠，今天跑这个螺丝厂，明天跑那个维修铺，这叫务实？这叫瞎折腾！不务正业！”
他声音提高了八度，整个科室都听得清清楚楚。
吴天在旁边帮腔：“就是，孙勋，主任说得在理。”
“咱们这宝贵时间，得用在刀刃上。那些小门小户，能折腾出多大水花？费那劲！”
刘明也跟着附和了两声。
王强想争辩，被我一个眼神按住了。
这个时候硬顶，只会火上浇油。
“主任，您看这样行不行，”我带着点“虚心请教”的假模假式。
“‘高端’项目这块，吴科和刘哥经验丰富，资源也多，肯定能啃下来。”
“我和王哥呢，就花点‘业余’时间，算是…嗯，给咱们开发区挖掘挖掘潜力股？”
“两条腿走路嘛，万一这些小虾米里真能蹦出条锦鲤呢？”
“也是给领导您添个彩头不是？反正都是为工作，不冲突。”
我把“业余时间”和“添彩头”咬得挺清楚。
钱卫东打量着我，似乎在琢磨我这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
他大概觉得，只要我去折腾这些“边角料”，注定翻不了天。
“哼！”钱卫东最终撂下一句，“随你便！”
“但给我记住，孙勋！‘高端’项目是核心，是政治任务！”
“要是因为你所谓的‘调研’耽误了正事，影响了开发区的发展大局，唯你是问！”
他又瞪了王强一眼：“王强，你也给我清醒点！别整天跟着人瞎跑，多想想怎么完成本职工作！”
说完，他背着手，迈着八字步走了出去。
吴天冲我扬了扬下巴，“孙勋，听见没？主任可说了，别瞎折腾。”
“赶紧的，把你那‘鲤鱼’捞上来看看啊？哈哈！”刘明也跟着笑。
王强低着头，这份报告，是他专业知识的一次爆发。
是他被压抑太久的才能第一次得到施展的机会，却被钱卫东和吴天贬得一文不值。
王强抬头看我，更多的是惊讶和一丝亮光。
他明白了我的意思——继续干！顶着“不务正业”的帽子，也要干！
“孙勋，”吴天不阴不阳的声音又飘过来。
出了管委会大门。王强闷头走在前面，背影显得及其坚定。
“王哥，”我跟上他，“刚才那份报告，写得很好。”
“句句在点上，特别是贷款贴息那条路径，非常清晰可行。”
王强没回头，“写得好有什么用？在钱主任眼里，不如一份漂亮PPT。”
“他懂个屁！”我带着点狠劲。
“他眼里只有他的位置，只有能给他脸上贴金的东西。”
“他懂什么叫产业链？懂什么叫技术沉淀？”
“精诚科技这种企业，现在看着是条‘小鱼’，养好了，将来就是能招来大财的‘鲤鱼’！咱们的路子没错！”
王强终于转过头，“对！没错！精诚就是被恒远那帮孙子坑惨了！咱们要是真能帮他把市场打通，把贷款贴息办下来……”
“所以啊，”我指了指停在路边的旧桑塔纳，“别管他们说什么‘不务正业’，咱们该跑就跑，该看就看。”
“真正的战场，在那些厂房车间里，不在那些堆满文件的办公室里！”
王强脸上的阴霾终于散开一点，用力点了下头：“走！我倒要看看，这‘不务正业’能务出个什么名堂来！”
车子发动，驶离管委会。
后视镜里，那栋象征着权力的大楼越来越远。
钱卫东的“瞎折腾”、“不务正业”，句句诛心。
但我更清楚，他越是这样打压，越说明我们摸到了某些人的痛处。
那些坐在办公室里等着“月亮”掉下来的老爷们不会明白。
开发区真正的生机，就藏在这些被他们嗤之以鼻的“小鱼小虾”中间。
下午三点的茶舍……王强这份差点被钱卫东撕掉的报告，就是我们撬开他那扇紧闭大门的“鱼食”。
只是，这“鱼食”还没送到嘴边，岸上的“大手”已经迫不及待想把它拍进泥里了。
恒远…周大贵…这潭死水底下，到底还藏着多少条快渴死的“小鱼”？
而我和王强这种“不务正业”的“捞鱼人”，又能坚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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