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精诚科技,怕不是也跟之前那些“高端”企业一样,是画在纸上的饼?
正琢磨着,王强的手伸了过来,放下一份东西。
“孙勋,”王强头都没抬,好像那声音是从文件堆里自己飘出来的,“这个…也许…能看看。”
我拿起来一看,是份手写的补充材料。
全是关于郑诚和他那个精诚科技的事。
比文件里那几行字详细多了:郑诚这人技术出身,死脑筋。
去年被恒远底下那个“远大机电”用低价倾销外加威胁客户的手段,差点整倒闭了。
现在靠接点零散维修单子吊着命。
对政府的人,尤其是打着“招商”旗号的,戒心重得跟防贼一样。
“谢了,王哥。”我把这份“情报”按在最上面。
这招商科里,看来也不全是万金油。
吴天那边又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笑声,像在嘲弄我们这俩“废物”间的惺惺相惜。
刘明那小子,更是斜着眼往这边瞟。
得,这地儿是没法待了。
我抓起桌上王强给的那两份材料。
“王哥,抽根烟去?”
王强终于抬起头。
他那双眼睛里没什么神采,只有点熬夜留下的红血丝,和一丝…
怎么说呢,被看破伪装的局促?
他没吭声,默默站了起来,跟着我往外走。
走廊尽头有个小楼梯间,我把门带上,隔绝了办公室里那些若有若无的视线。
我递过去一根烟,自己也点上。
还是我先打破了沉默,晃了晃手里那份东西。
“王哥,这份东西,费心了。郑诚这人…真像上面写的?”
王强深吸了一口烟,像是在组织语言,也像是在积攒点勇气。
“嗯。”他应了一声,比在办公室里时稍微松了点。
“郑老板…是个实在人。搞技术,一把好手,就是…不会搞关系,更不会玩那些弯弯绕绕。”
“去年远大机电那事儿…他硬顶着不低头,差点把自己公司顶没了。”
他弹了下烟灰:“现在…他对谁都防着一手,特别是咱们管委会的。觉得…都是跟恒远穿一条裤子的。”
“远大机电?恒远周家的?”
“对,周家老二周大贵管着的。”王强点头。
“他们玩的就是低价抢市场,抢不过就…就玩阴的,断人原材料,堵人客户门。”
好嘛,果然又是恒远这片挥之不去的乌云。
“那他现在…还能撑住?”我追问。
“勉强吧。”王强苦笑了一下。
“接点散活,饿不死,但也…看不到什么亮。”他犹豫了一下。
“孙…孙勋,说实话,你找他,想干啥?拉他进你那‘高端’项目?”
他显然也觉得吴天那帮人嘲笑的有道理,这“高端”就是个笑话。
“王哥,你觉得咱们云河,那些‘专精特新’的小鱼小虾,技术不差,就想找个安稳窝活下来。”
“把他们拢到一起,让他们能活得好点,再慢慢长大…是不是比死磕那些够不着的‘月亮’,更实在?”
王强猛地抬头,那双原本没什么神采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他直直地看着我,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我这个年轻科员。
“你…你是说…放弃‘高端’,搞这个?”
他的夹杂着怀疑,“可…可吴科长他们…”
“他们?”我笑了笑,“他们负责‘高端’,咱们…搞咱们的‘专精特新’。井水不犯河水。”
“那钱主任那边…”王强的担忧浮了上来。
“项目批了吗?”我问。
“呃…还没…”
“那不就结了?咱们先干着看呗。”
“王哥,这精诚科技,就是咱们要抓的第一条‘小鱼’。”
“它技术硬,有潜力,关键是,它现在快渴死了!咱们给它引点水,它就活!这活过来了,不就是咱们招商科的业绩?”
王强没立刻说话,他在消化,在权衡,眼睛里那点亮光越来越盛。
“可是…郑诚那倔驴脾气…”他最终还是抛出了最实际的顾虑,“他连我们电话都不一定接,就算接了,他能信?”
“他不信管委会,那他信什么?”我问。
“信…”王强认真想了几秒,“信技术?信实在?”
“还有就是…他被他那帮老员工坑过,现在最信跟他一起扛过来的几个技术骨干。”
“那就好办。”我拿起那份材料。
“他不信招商科,总该信‘王强’吧?王哥,你在他们这行当里跑了这些年,总有点口碑吧?”
王强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口碑…可能还有点。就是…不大好听,他们背后都叫我‘王轴子’。”
“轴?”我一挑眉,“好名字!轴,说明认死理,讲真话!”
“郑诚现在最缺的不就是这个吗?王哥,帮我个忙,用你的‘轴’,跟他聊聊?”
王强下了决心:“成!我…我试试!”
他掏出手机,翻找着联系人。
我心里那点沉甸甸的东西,似乎被这楼梯间的冷风吹散了些。
电话接通了。
“喂?郑老板?我…王强。”王强的声音努力保持着平静,“对,招商科那个‘王轴子’。”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能听到点杂音,像是在什么车间里。
王强没绕弯子:“郑老板,废话不多说。我们新来了个姓孙的选调生,人…有点不一样。”
“他看了你公司的东西,想跟你聊聊…不是聊那些虚头巴脑的,就聊聊…你这厂子,怎么活下去,活得更好点。”
电话那头还是沉默。王强看了我一眼。
“……行吧。”过了好一会儿,郑诚的声音终于传了过来,“王轴子…你介绍的…在哪聊?”
成了!
王强脸上瞬间绽开一种近乎狂喜的表情,那是一种被埋没太久、突然看到一线光亮的激动。
“郑老板,你看这样行不行?下午…下午三点,就在你们厂子旁边那个茶舍?那地方清静,说话方便。”
“……行。”郑诚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还是应了。
王强拿着手机,长长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看向我,眼神复杂,有兴奋,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久违的、被点燃的希望。
这招商科的冷板凳,能不能坐热乎,就看这不起眼的火星,能不能燎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