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钱卫东的“重点关照”？
把我从综合科的冷板凳，挪到招商科这更显眼的冰窖里。
吴天又点上一根烟，烟雾后面那眼神，明明白白写着：看你几时完蛋。
我没接话。调研报告，里面夹着的几张名片，都是些业内响当当企业的对接人名字。
我顺手拿起桌角的座机，照着其中一个号码拨过去。
“嘟…嘟…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
换一张，再拨。
“您好，这里是宏远精密前台。”一个公式化的女声。
“您好，我这边是北江省清源市云河经济技术开发区招商科，我姓孙。”
“想咨询一下贵公司关于高端精密仪器配套产业布局方面…”
“哦，谢谢关注。公司目前暂无相关投资计划，如有需要我们会通过官网发布信息。再见。”
电话挂得干脆利落，连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旁边传来一声耻笑，是吴天手底下那个叫刘明的科员。
吴天叼着烟，像是在欣赏什么有趣的表演。
穷乡僻壤…配套为零…人才没有…路还难走…报告里轻描淡写的核心问题。
这哪是资料，这就是前任留下的“不可能”判决书。
钱卫东想看的，不就是我在这个“不可能”面前彻底冻僵，或者被这根“雷管”炸得粉身碎骨吗？
招商科的门，进来了，吴天这关，就得硬着头皮过。
这风不止，火就得点。
继续翻动着这些被遗弃的“心血”。
目标宏大，分析空洞，失败原因千篇一律：企业要求高，本地配套为零，成本无优势。
高端精密仪器？吴天没说错，这听着就像个笑话。云河拿什么去跟沿海那些产业聚集区争？
眼角余光扫到角落里一个人。王强。
招商科的老科员，三十来岁吧，坐在光线更暗的角落，正埋着头写东西。
刚才吴天他们哄笑的时候，他似乎皱了下眉。
赵小曼提过一句，这人业务能力其实挺强，就是脾气直，不会来事，一直被吴天压着。
我刚收回目光，就是这个王强把一份磨得发毛的文件轻轻推到了我桌上那堆“招商科宝贝”旁边。
“孙…孙勋，”王强的声音不高，像是很久没大声说过话了。
“这份…可能有点用。去年我自己跑市场时整理的，一些小公司，专做设备后期维护和关键零配件替代的，技术还行，就是…”
“规模都不大。”他飞快地瞥了吴天那边一眼，才又压低声音补充了一句。
“他们…对场地、配套要求没那么高，更看重成本和本地化服务。就是…不太起眼。”
我拿起那份文件。字迹工整，数据详实，甚至还有几家小公司的技术特点和负责人联系电话。
和那堆花团锦簇的“心血”比起来，这份东西显得格外朴素，甚至有些寒酸，却透着一股子实在劲儿。
“精诚科技…”我念着其中一个公司名字，“做精密设备光学校准和核心部件修复的？”
“对，”王强点点头，眼里闪过一丝微光。
“技术挺硬，老板郑诚，是个搞技术出身的实在人。”
“就是…去年差点被恒远下面的一个公司挤垮了，现在勉强维持着。”
他提到“恒远”时，声音更低沉了。
恒远？又是它。像一片巨大的阴影，无处不在。
“谢了，王哥。”我把这份的文件压在了那摞厚重的“心血”最上面。
盘活死水…或许，真得换个思路？专精特新…小池塘里的鱼，未必不能掀起浪花。
就在这时，招商科的门被推开了了。
周大富昂首挺胸般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跟班。
“哟！吴科长！忙着呢？”周大富嗓门洪亮，眼睛在办公室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身上。
咧开嘴笑了，“这不是咱们开发区的环保英雄，孙勋同志嘛！”
“巧了！我正好路过，听说孙同志调到招商科了？”
“还负责那个高大上的精密仪器项目？啧啧，前途无量啊！”
吴天立刻换上一副笑脸迎上去：“周总！稀客稀客！您这大忙人怎么有空过来？”
“嗨，刚谈完笔小生意，顺路。”周大富摆摆手，目光却一直钉在我身上。
“孙老弟新官上任，我们恒远作为开发区的企业，总得来祝贺祝贺嘛！”
“怎么样，孙老弟，有什么需要咱们恒远配合的？尽管开口！”
“咱恒远可是扎根云河，全力支持开发区工作啊！”他话里话外都透着股居高临下的施舍味儿。
我脸上没什么表情：“周总客气了。项目刚接手，还在熟悉情况。恒远是开发区重点企业，支持是应该的。”
“好说好说！”周大富哈哈一笑，踱步过来，目光扫过我桌上那份被放在最上面的、王强给整理的文件。
“孙老弟是干大事的人！这高端项目，肯定能成！”
“咱们云河，就缺孙老弟这样敢想敢干的‘高端’人才！对吧，吴科长？”
吴天连连附和：“那是那是！周总说得对！”
周大富又假惺惺地说了几句场面话，这才带着人走了。
吴天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冷冷地瞥了我一眼，对刘明说。
“看见没？‘高端’人才，连恒远周总都高看一眼！咱们这庙小，怕是供不起喽！”
王强已经又埋下头，仿佛刚才的一切与他无关。
我重新坐下，盘算着王强那份文件。
精诚科技…郑诚…恒远的阴影之下，一条几乎被压垮的小鱼。
这风，看来不止从管委会楼里吹来。
周大富这特意“路过”的“祝贺”，或者说，是等着看我在这“不可能”面前撞得头破血流的好戏。
我翻开王强整理的文件，找到郑诚的联系电话。
这火要烧，或许得从这不起眼的火星点起。
这冷透了的板凳，能不能坐热乎，就看能不能把这块别人眼里的“废铁”，真正炼出点钢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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