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卫东的“关怀”和陈卫国的点拨还隐隐压在胸口。
那份省里鼓励引进高端精密仪器配套企业的文件摊在桌上，像个烫手又诱人的山芋。
“咚咚咚。”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是党政办的赵小曼。她手里拿着份文件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在我桌面的文件上飞快地溜了一圈。
她把文件夹放我桌上，“综合科这边暂时没什么紧要的能用上的你的地方。”
“钱主任的意思是，让你熟悉熟悉招商科的业务，重点跟进一下…这个。”她轻轻点了点省里那份文件。
“招商科？”我眉头一挑。
陈卫国刚说完“死水”和“根”，调令就来了？动作够快。
“嗯，”赵小曼声音不高，“具体跟吴天科长对接。”
“他那边…可能比较忙，你先看看资料，了解下情况。”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这是钱主任的意思。”
“好，知道了。”我点点头。钱卫东的意思？”
“这“关怀”无缝衔接啊。把我从综合科踢到招商科，还特意点明让我来做这个“高端精密仪器”？”
“是觉得我不知天高地厚，想让我在更显眼的地方栽跟头？”
赵小曼没多说，转身走了，似乎还轻轻叹了口气，微不可闻。
拿起赵小曼送来的文件夹，里面就一张薄薄的纸，是工作调整通知，措辞很“官方”：
为加强招商引资力量，经管委会领导研究决定，将孙勋同志工作关系调整至招商科。
协助开展相关工作……下面盖着管委会鲜红的公章。
协助？没说具体职务。
还是那个副科级待遇的科员，只是换了个坑。
吴天是钱卫东的外甥，招商科的土皇帝，让我去“协助”他？敢情这李有福只是个关卡小BOSS啊。
我起身往招商科走去。
走廊里几个熟面孔看我的眼神都变了点味道，带着点探究，又有点看戏的意思。
好像他们巴不得，我这次在招商科这里摔一个大跟头。
招商科在二楼把角，门敞着。
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吴天那标志性的声音：
“……高端？精密仪器？啧啧，听听这词儿，多唬人！像不像综合科那个北大硕士一样唬人！”
“省里的大佬们动动嘴皮子容易，知道咱云河啥底子不？”
“就咱们这破地方，招个螺丝厂都费劲，还精密仪器？梦里啥都有！”
里面一阵哄笑，夹杂着附和声。
我站在门口，敲了敲门板。
笑声戛然而止。里面几个人齐刷刷看过来。
吴天坐在最里面的独立办公桌，斜叼着烟，眯着眼看我，嘴角那点讥讽劲儿还没完全收回去。
“哟！稀客啊！”吴天在烟灰缸上弹了弹烟灰，拖长了调子。
“这不是咱们的环保‘英雄’孙勋同志嘛！怎么？”
“综合科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屈尊降贵到我们这小招商科来了？”
我脸上没什么表情：“吴科长，钱主任安排我来招商科协助工作。”
“协助？你这说笑了啊！”吴天冷笑一声，“欢迎欢迎！咱们招商科正缺你这样的‘高端’人才呢！”
“北大高材生，跟‘高端’俩字儿绝配！没准儿啊，真能把这个事儿办成了！”
他把“高端”、“绝配”咬得特别重，引来旁边几个科员冷冷的窃笑。
他踱到我跟前，“既然是协助高端项目，那正好！”
他随手从旁边一个科员桌上抽起一摞积了灰的文件，“啪”地拍在我怀里。
“喏！这可是咱们招商科的‘镇科之宝’！”吴天皮笑肉不笑。
“引进高端精密仪器配套企业的光荣任务，就交给你这北大的高材生‘协助’了！”
“前任科长，还有我，前前后后跑了小半年，黄花菜都凉透了！”
“省里市里跑了无数趟，嘴皮子磨破，腿跑细，人家连个正眼都不给！”
“为啥？嫌咱们这穷乡僻壤，配套不行，人才没有，路还特别难走！”
他凑近一步，“孙勋同志，你是北大来的硕士生，见多识广的，路子野。”
“这个项目，可是钱主任特意交代要‘重点’关照你的！好好干！”
“争取给咱们经开区，点一把‘新火’出来！可别辜负了领导们的……殷切期望啊！”
他最后几个字，说得意味深长，那眼神，明明白白写着：我倒要看看你这把火，怎么点？
怀里那摞死沉的文件，翻开最上面一份落满灰尘的调研报告。
里面夹着几张名片，都是些业内知名大企业的对接人。
“资料都在这里了？”我无奈的问。
“都在这儿了！”吴天一挥手，坐回自己位置，又点上一根烟。
“这可是咱们科倾注了‘心血’的宝贵资料！”
“好好研究！办公桌嘛……”他环顾四周，指着靠近门口、光线最暗、堆满杂物和旧报刊的一张空桌子。
“就那儿吧！清净！适合你这种高材生“发挥强项”，搞高端研究！”
又是一阵压抑的哄笑。
我没再说话，抱着那堆“镇科之宝”，走到那张落满灰尘的桌子前。
陈卫国的话在耳边回响：“别人看不上，你把它盘活了，那就是谁也夺不走的‘根’！”
根？这根，现在看着像是根埋在土里的雷管。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开始一页页翻看这些尘封的“心血”。
报告写得花团锦簇，目标远大，但核心问题轻描淡写：云河基础太差。
失败原因千篇一律：企业要求高，本地配套为零，成本无优势。
高端精密仪器？吴天没说错，这确实像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钱卫东把这东西丢给我，就是想看我在这“冷板凳”上彻底冻僵，或者，被这根“雷管”炸得粉身碎骨。
这招商科的门，进来了，就别想轻易出去。
这风不止，火就得点。
只是这把火，烧向哪里，怎么烧，得由我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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