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卫东那句“树欲静风不止”，沉甸甸地坠着。
“稳着点？”拿着手里这份“烫手山芋”，鬼才信他真盼着我稳。
手机在兜里又震了一下。掏出来，是朱静的新消息：
“周大富的车牌刚被拍到了清源市委招待所后门！徐立仁的‘关切’。”
后面还跟了个狗头的表情，黑色幽默里透着凉气。
徐立仁在市委大院，周大富去哭诉，钱卫东刚给我“递茶”……这风，果然没停，还打着旋儿往脸上刮。
“咚咚。”
两声敲门声，不轻不重。
“孙勋？”陈卫国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沉稳，听不出情绪。
“陈主任！”我赶紧起身拉开门。陈卫国站在门口，“有点事，跟你聊聊。”
“您请进。”我侧身让开。
他走进来，目光落在我桌上摊开的省里那份引进高端企业的文件上。
他自己拖了把靠墙的折叠椅坐下，指了指对面：“坐。”
这时候他来，肯定不是闲聊。
陈卫国没急着开口，从上衣口袋里摸出包烟，很普通的牌子。
他抽出一根，在桌上顿了顿滤嘴，然后看向我，眼神像在掂量什么。
“这次的事，”他终于开口。
“处理得……有胆色。”他没说“好”，说的是“有胆色”。
我没接话，等着下文。
“证据链扎实，该捅出去的时候没含糊。”
他点燃了烟，深深吸了一口，“这点，比很多混了十几年机关的老油子强。”
这话听着像夸，可我心里那点刚冒头的得意，被他下一句就摁了回去。
“但是，”他眼神锐利起来，“点火，也得看火候。”
火候？我愣了一下。
“你以为，把恒远的盖子掀了，把李有福这种小卒子祭了旗，就万事大吉了？”他弹了弹烟灰，却带着股无形的压力。
“钱卫东今天找你‘喝茶’，没少敲打你吧？比如‘稳着点’？”
我点点头：“嗯，说了。”
“哼，”陈卫国带着点冷嘲，“他那是稳吗？他是怕！”
“怕火烧到自己屁股上！更怕……”他顿了顿，“怕牵绳子的那位，手被燎着！”
他指的是徐立仁。我心知肚明。
“年轻人有冲劲，敢碰硬钉子，是好事。”
他话锋一转，“可官场这地方，不是靠着一腔热血就能横冲直撞的。它是个牢笼，条条框框，规矩多如牛毛。”
他指了指桌上那份红头文件：“看见了？省里喊口号鼓励搞引进高端精密仪器配套企业。”
“支持县域高端精密仪器配套产业，漂亮话谁不会说？”
“可钱呢？配套政策呢？落地细则呢？光凭这纸文件，能顶个屁用！”
“另外，这个高端精密仪器配套的项目有没有调研过适不适合云河？不能一拍脑门，听风就是雨啊！”
这话糙理不糙，像盆冷水浇下来。
他夹着烟的手指点了点桌面，“规则，用好了，它就是你手里的快刀，挡你路的藤蔓荆棘，一刀就能斩断。”
“用不好……”他目光直直刺向我，“它就是你脖子上的绞索！你冲得越猛，绞索收得越紧，死得越快！”
一瞬间，钱卫东办公室里的那种被无形之手扼住的感觉，又回来了。
“李有福是走了，恒远是被罚了停产了。”陈卫国吐出一口烟圈。
“可你动了谁的奶酪？砸了谁的饭碗？断了谁的钱袋子？”
“你当那些人，会坐等你拿着规则这把刀，把他们一个个都收拾干净？”
“他们只会比你更熟悉规则的空子！比你更会用规则当盾牌！甚至，把规则变成砸向你的石头！”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
“你现在觉得风大？我告诉你，真正的狂风暴雨，还在后头。”
“徐立仁要是真那么容易就被这点火星子燎了毛，他坐不到今天这个位置！”
“那……陈主任，我该怎么做？”我声音有点消沉。
积蓄力量？怎么积？往哪儿积？
陈卫国带着一种秘传心法般的郑重。
“记住三点。”
“第一，沉住气。现在不是硬碰的时候。”
“风刮起来了，你要做的不是逆着风硬顶，是找个背风的地方，把根扎深点。招商科那摊死水。”
“未必不是块好地。别人看不上，你把它盘活了，那就是谁也夺不走的‘根’！”
“第二，借势。单打独斗？死路一条！要看清风向。”
“省里要什么？市里谁真想干事？民心向着谁？”
“这些‘势’，就是你的东风！东风来了，你手里的风筝才能飞得高，飞得远。”
“第三，”他盯着我的眼睛，“谋定而后动。没有万全把握，没有一击必杀的刀，就把刀藏好！”
“别学那炮仗，一点就炸，炸完了就剩一地碎纸屑，屁用没有！”
他站起身，“火候到了，该点的火自然会点着。火候不到，瞎点，只会烧死自己。”
他走到门口，又停住，“那份文件，好好琢磨琢磨。招商科那地方，未必不能点起一把新火。”
“就看……你懂不懂怎么点，什么时候点了。”
门“咔哒”一声关上。
陈卫国的话，像重锤，一下下砸在心上，又像钥匙，捅开了某个之前一直模糊不清的锁眼。
脑子里各种念头疯狂冲撞。
……所有碎片，似乎都被陈卫国这“三点论”强行拢到了一起，指向一个模糊但明确的方向。
招商科！那块别人眼里食之无味的鸡肋，那片被吴天他们把持的“死水”！
陈卫国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那里，就是我现在能抓住的“根”！
就是能让我“积蓄力量”的地方！
只要我能在那片死水里，点起一把新火！
可这把火，该怎么点？用什么点？省里提倡的高端精密仪器配套文件……是柴禾？还是点火石？
我一把抓过那份文件，纸张在手里发出哗啦的声响。目光扫过那些冠冕堂皇的标题和口号，脑子飞快地转。
吴天？招商科？钱卫东？
这风，果然是一点都没停！而且，已经吹到招商科门口了！
树欲静？风不止？那就看看，是谁先点着这把新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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