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勋!孙勋,留步!”
钱卫东办公室的门突然开了条缝,他那张圆脸上堆着笑,眼角却绷得死紧,“来来,正找你呢。”
“钱主任?”我转身,脸上也挂上点笑,“您找我?”
“嗨,这不刚处理完那摊子糟心事嘛!”钱卫东侧身把我让进去,反手带上门。“坐,坐!”
他没回自己那张阔气的“宝座”,反而拉过两把椅子,挨着茶几放下。
白瓷茶杯推过来一杯,茶汤颜色深得发褐。
“孙勋啊,”他身子往前探,压低声音。
“今天这事儿……真是委屈你了!”
“李有福那混账东西,平时装得人模狗样,背地里竟敢跟恒远勾勾搭搭!要不是你……”
他重重叹了口气,手指头在茶几上点了点,“有担当!有原则!我代表管委会,得好好谢谢你!”
“钱主任言重了。”我端起茶杯,没喝,热气熏着指尖,“分内事。”
“是是是,分内事!”钱卫东立刻接话,脸上的笑纹更深,眼底却像冻住的湖。
“可这分内事,不是谁都敢扛,不是谁都扛得住的!特别是……”
他话音一转,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特别是还惊动了记者同志,闹得满城风雨。”
茶杯沿抵着下唇,我抬眼看他。
钱卫东像是被那目光烫了一下,干笑两声。
“咳,我的意思是,影响是大了点,但也正说明你反应及时嘛!给咱们管委会挽回了损失,也挽回了……形象!”
他端起自己那杯,咕咚喝了一大口,喉结上下滚动。
“就是……唉,徐常务那边,压力不小啊。这报告,我得好好琢磨怎么写了。”
“徐常务?”我放下茶杯,瓷底磕在玻璃面上,“叮”一声轻响。
“可不是嘛!”钱卫东像抓住了话头,音量又压回去。
“领导刚才还亲自打电话来问情况!很关切!也很……”他咽了口唾沫。
“严厉!指示我们必须深刻反思,举一反三!你说说,这恒远啊,真是颗老鼠屎!”
他语气陡然变得痛心疾首,手指头用力戳着桌面,仿佛那桌子就是周大富的脸。
手机在裤兜里震了一下。是朱静的短信。
“钱主任批评得对。”我站起身,顺手拿起公文包,“恒远的问题,确实该深挖。张老栓的眼泪还在脸上呢。”
钱卫东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了抽,堆砌起来的痛心疾首差点没挂住。
“啊……是,是!民生为大!必须深挖!你……你这就要走?”他也跟着站起来,动作有点急。
“还有个材料要赶。”我指了指门口,“钱主任您忙。”
“好好,你忙!年轻人,有干劲好!”他送我两步到门口,手都搭上了门把,又停住,像是刚想起来。
“哦对了,孙勋啊,省里有个《北江省关于引进高端精密仪器配套企业若干指导意见(试行)》的文件……你啊,学习一下。”
“你下去研究一下,看看你能不能在咱们开发区也搞一下,执行省里决定嘛!”
“还有啊,孙勋。树欲静而风不止啊!咱们干工作,不怕事,但也得……稳着点来。你说是不是?”
他那只胖手拍在我肩上,沉甸甸的,带着点汗意。
“明白,谢谢钱主任提醒。”我肩膀微微侧开半寸,拉开那点距离,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在身后轻轻合拢。钱卫东最后那句话,像是警告?
回到自己那间办公室,门一关,立刻掏出手机。
朱静的短信很简单:“恒远大门被贴封条了,停产。周大富的车十分钟前从后门溜了,往市里方向。”
“徐的车,半小时前进了市委大院。”
恒远停产,是板上钉钉的处罚。
周大富跑市里?找谁?徐立仁此刻在市委大院?是汇报……还是灭火?
手指在屏幕上敲:“钱刚才找我,话里有话,提醒我‘稳着点’。”
朱静回得飞快:“稳?怕是警告你到此为止!”
“周大富这时候进市里,不是搬救兵就是找徐哭诉!”
“钱是他的狗,徐才是牵绳的!小心,咬人的狗不叫,牵绳的急了才要命。”
“叮咚——”
又一条短信进来,陌生号码:“孙科长,我是党政办赵小曼。”
“刚路过文印室,听见钱主任打电话,声音很低。”
“好像说‘材料……必须干干净净……人也要看紧了……’电话那头是谁,没听清。”
赵小曼!那个总是低着头、说话细声细气的党政办科员。
她竟敢冒这个险给我递消息?
钱卫东说的“材料”是什么?
处理恒远事件的后续报告?“人也要看紧了”?
看紧谁?我?张老栓?
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闷得慌。
桌上那份之前李有福要的“云河经开区下半年工作亮点总结(初稿)”,像个无声的讽刺。
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凉的手机外壳上敲着。
陈卫国的话又在耳边响:“规则是武器,也是牢笼……积蓄力量!”
积蓄力量……
拿着钱卫东塞给我的《北江省关于引进高端精密仪器配套企业若干指导意见(试行)》红头文件。
招商科那摊死水,或许……是个机会?一个能抓在手里、别人轻易夺不走的“力量”?
钱卫东那扇紧闭的门,徐立仁在市委大院的影子,还有张老栓攥着我手腕时那滚烫的绝望……
所有的碎片在脑子里搅成一团。
树欲静?风,怕是早就刮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