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告栏前围的人还没散干净,嗡嗡的议论声都有些“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
“看吧,李有福,真开了!”
“该!让他天天跟恒远穿一条裤子!”
“啧啧,罚恒远那钱,够他们塞牙缝不?”
“钱主任倒是一身正气啊,骂起自己人来比谁都狠……”
我夹着公文包,快步穿过人群,这些议论钻进耳朵里,带着点黑色幽默的荒诞。
钱卫东那“大义灭亲”的戏码,演得可真够及时的。
刚走到大楼门口,就看见张老栓。他佝手里捏着个皱巴巴的布包,在门口张望。
“张大爷?”我快步过去。
“孙干部!”张老栓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我……我听说……那厂子罚钱了?李科长……他……”
“嗯,处理了。”我点点头。
“李有福被开除。恒远被罚了一大笔,停产整改三个月。”
“好……好啊……”张老栓喃喃着,那“好”字却说得一点力气都没有。
他低头,颤抖着手打开那个旧布包,露出厚厚几沓捆着的钱。
“孙干部,”他把钱往前递,声音带着哭腔。
“这是……赔偿款。管委会派人送来的……说……说恒远赔的……”
那钱,崭新,和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形成刺眼的对比。
我心头一紧:“张大爷,这是您应得的。”
“我知道……我知道……”张老栓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哗”地流下来。
“可……可这钱……它烧手啊!它……它是拿我那一塘子鱼换来的!”
“我……我攒了半辈子,就想指着那鱼塘养老……现在……现在钱是有了……可我的塘……”
“我的鱼苗……全没了!全完了啊!”
他哭得像个孩子,那压抑了不知道多久的绝望和委屈,在这一刻决堤。
“现在……现在可咋办……”老人越说越伤心。
“孙干部……你是好人!那天……要不是你……我就……我就……”
他哽咽着说不下去,只是紧紧攥住我的手腕。
“张大爷,您别这样。”我反手扶住他摇晃的身体。
“塘没了,咱想办法!有这钱打底,咱再找个地方,重新养!我帮您问问政策,看有没有扶持……”
“孙干部……”张老栓抬起泪眼婆娑的脸,那眼神里有感激,有依赖,还有一丝被生活反复捶打后的麻木。
“我信你!我就信你!你是真为我们老百姓说话的官!不像……不像……”
他没说完,但那没说出口的话,像块石头砸在我心上。
恒远还在,徐立仁还在,钱卫东虽然断尾求生,但也只是暂时蛰伏。
扳倒一个李有福,对张老栓这样的老百姓来说,只是出了口恶气,远谈不上真正的公道。
“您放心,张大爷。”我扶着他,“这事儿,还没完。”
“您先拿着钱,把家里安顿好。养鱼的事,我记着呢。”
好说歹说,才劝住了张老栓,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把那包着“鱼命钱”的布包揣进怀里最深处。
刚回到办公室坐下,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朱静发来的短信:
“报道反响很大。钱卫东这‘挥泪斩马谡’的戏,演得够绝。张老栓那边怎么样?拿到赔偿了吗?”
我快速回过去:“拿到了,老人哭了。但这‘公道’,分量太轻。”
“明白。盯着呢,恒远没那么容易过去。”
“徐那边,暂时没动静,太安静了。”朱静的回复透着记者的敏锐和关切。
“暴风雨前的安静。”我回了几个字,把手机丢在桌上。
敲门进了陈卫国的办公室,他正站在窗边,看着外面。
“陈主任。”
他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张老栓那边,都安顿好了?”
“嗯,钱拿到了,情绪……还算稳定。”
我坐下,没提老人那绝望的眼泪。
“稳定?”陈卫国哼了一声,走回办公桌后坐下,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赔点钱,就稳定了?”
“他那赖以生存的鱼塘呢?他后半辈子的指望呢?”
“孙勋,老百姓的心,不是用钱就能糊上的。”
他这话,像针一样扎在我刚才的思绪上。
“我知道,陈主任。这事儿,没完。”
“没完?”陈卫国锐利的目光盯着我,“你想怎么个没完法?恒远罚了,停产了,李有福也开除了。”
“你还想怎么着?直接去扳徐立仁?”
“我……”我被问得一蒙。
现在直接动徐立仁?证据链不够,时机也不成熟。
“记住我今天在会议室门口跟你说的话,”陈卫国的语气放缓了一些,但分量更重。
“规则是武器,也是牢笼。这次,我们用的是规则里的‘刀’,砍掉了恒远一只爪子。”
“剁了钱卫东一条臂膀。但想直接砍徐立仁?这把刀还不够快,不够长。”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张老栓的眼泪,是压力,也是动力。”
“它提醒我们,真正的公道是什么。”
“但冲动是魔鬼。想为民办事,光有热血不行,得有耐心,有手腕,更要懂得在规则里积蓄力量!”
“这次,我们借了势,造了势,最后也成了势。这股‘势’,不能散!”
我心头一震。陈卫国这是在给我指路,也是在给我加压。
张老栓的眼泪,是起点,不是终点。
扳倒徐立仁这样的角色,需要的不仅是正义感,更是实打实的、让人无法忽视的政绩和力量!
“我明白了,陈主任。”我站起身,眼神坚定,“您放心。”
陈卫国点点头,挥挥手:“去吧。记住,每一步,都踩实了!”
走出陈卫国的办公室,我深吸一口气,张老栓那绝望的泪眼和紧紧攥住我手腕的触感,仿佛还在眼前。
钱卫东的办公室门紧闭着,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但我知道,那平静的门板后面,酝酿的绝不会是善意。
还有徐立仁,他那看似“安静”的背后,藏着怎样的毒计?
张老栓的眼泪,能换来恒远真正的伤筋动骨吗?
徐立仁这条藏在深水里的鳄鱼,下一次,又会张开怎样的血盆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