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哐”地甩上,老王方向盘打得冒烟,破桑塔纳“喘”着冲进管委会院子。
“陈主任在哪儿?”我跳下车,声音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门卫老张被我的架势唬得一哆嗦:“二、二楼小会议室!调查组汇报会刚开!”
三步并两步冲上楼梯,会议室那扇厚重的木门虚掩着,钱卫东拿腔拿调的声音漏出来。
“……综上所述,恒远集团积极配合整改,此次排污事件属个别员工操作失误……”
“砰!”
我没等他说完,一把推开会议室门。
钱卫东坐在主位,话头卡在喉咙里。李有福缩在他斜后方,眼神跟我一对上,立刻有些耐人寻味的闪躲。
“孙勋!”钱卫东一拍桌子,“谁让你闯进来的?懂不懂规矩!”
我径直走到陈卫国面前。
他坐在钱卫东左手边,此刻正皱着眉看我。
我把公文包“啪”一声搁在他面前。
“陈主任,”我每个字都砸得地板响,“恒远化工厂偷排的直接证据链,齐了!”
会议室里沉寂了一秒。钱卫东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手指头神经质地敲着桌面:“胡说八道!什么证据链!李有福!”
“让你辅助调查组,你是干什么吃的?让这种无组织无纪律的人……”
“钱主任,”陈卫国打断他,声音不高。
“让他说。孙勋同志是调查组联络员,有情况直接向调查组负责人汇报,符合程序。”他手指点了点公文包,“打开,说清楚。”
我拉开公文包,把里面东西一样样掏出来,排开在陈卫国面前的桌面上,像亮出底牌。
“第一,”我拿起一个皱巴巴的塑料瓶,里面浑浊的水样微微晃动。
“这是昨天凌晨,在恒远厂区西墙外三号暗管出口提取的最新污水样本。
经市环保局监测站初步比对,重金属指标严重超标,与‘毒水塘’成分高度吻合!”
“你……你私自取证!程序不合规!”钱卫东的吼声有点虚。
“第二!”我没理他,声音拔高,举起王德发塞给我的那个小录音笔,拇指按下播放键。
滋啦的电流声后,一个油滑的男声响起:“……王老板,识相点!你那厂子还想不想开了?”
“恒远周总说了,只要你在调查组那边闭嘴,以后咱们万事都好商量!不然……哼哼,你那宝贝儿子在城南小学吧?”
会议室里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录音结束。死一样的寂静。钱卫东额头上一层油亮的汗珠冒出来,手在桌子底下抖。
李有福瘫在椅子上,面如死灰,嘴里念叨着,想说什么,又发不出声。
“第三!”我盯着钱卫东,一字一顿。
“就在刚刚,王德发五金厂门口,我和李科长遭遇不明身份人员驾车拦截,暴力抢夺证据未遂!”
“现场有目击者,有出警记录,有被砸毁的车窗!”
我指了指自己额角还没消的红肿,“钱主任,这些人,是谁派来的?”
钱卫东猛地站起来,“污蔑!全是污蔑!”他指着我的鼻子。
“孙勋!你蓄意伪造证据,勾结不法商人,诬陷开发区重点企业!你……”
“你这是破坏经济发展大局!我要向县委、向徐常务汇报!严肃处理你!”
“钱卫东同志!”陈卫国一声断喝。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全场,最后钉在钱卫东脸上。
“是不是诬陷,不是你钱卫东说了算,也不是我陈卫国说了算!”
他拿起桌上那本账本,哗啦一声抖开,纸张清脆的响声在沉寂的会议室里格外的响亮。
“事实说了算!证据说了算!”
他目光转向调查组里县环保局和公安局的两位负责人,“张局,刘队,这些材料,你们现在就看!”
“现场看!恒远厂区就在附近!暗管口、排污痕迹,现在就去勘验!”
“陈卫国!你……你这是越权!调查组还没形成结论……”
钱卫东的声音彻底变了调,带着一丝绝望。
“那就现在形成结论!”陈卫国寸步不让,声音斩钉截铁。
“孙勋同志拿命换来的证据摆在桌上!外面人民群众的鱼塘死鱼飘着!张老栓差点喝农药的事儿还言犹在耳!”
“你钱卫东还在这里跟我扯程序、扯大局?你的大局,就是包庇恒远,捂盖子,保乌纱帽吗?!”
“你……你血口喷人!”钱卫东脸色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
他猛地看向李有福,“李有福!你哑巴了?”
“这些事……这些事你这个综合科长,难道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早汇报?!”
李有福“啊”地一声,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起来,又软软地瘫坐下去,涕泪横流。
“钱主任……我……我……恒远那边……他们逼我啊……”他语无伦次,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钱卫东和李有福身上,鄙夷,震惊,兔死狐悲的寒意。
钱卫东孤立无援地站着。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眼神里那点强撑的威严彻底粉碎,只剩下被逼到绝境的、困兽般的恐惧和一丝绝望的怨恨,死死地钉在我身上。
陈卫国不再看他,转向记录员,声音冷硬如铁。
“记录!根据目前调查组掌握的确凿证据,恒远集团长期恶意偷排有毒有害工业废水,证据链完整!”
“管委会相关监管部门存在严重失职渎职行为!”
“建议立即上报县委,对恒远集团依法顶格处罚,并启动对相关责任人员的追责问责程序!”
他目光扫过面无人色的钱卫东,最后落在我身上。
“同时,对孙勋同志在调查过程中展现出的高度责任感和无畏精神,予以通报表扬!”
公文包空了,证据摊在阳光下。我看着钱卫东那张脸。
这口气还没松到底,陈卫国那句“启动追责”后面藏着的巨大漩涡,已经卷着更冷的寒意,悄无声息地漫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