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李有福那狗皮膏药，一直“送”我到了调查组会议室门口。
县纪委王书记坐在主位。县里环保局的张副局、公安局的刘副局。
还有管委会派来的两个人招商科的吴胖子，财务科的赵麻杆都到了。
吴胖子是钱卫东的外甥，赵麻杆？有名的墙头草，钱卫东放个屁他都觉得香。
“小孙来了？坐。”王书记抬指了指靠门边一个空位。得，离核心十万八千里。
“王书记好，各位领导好。”我拉开椅子坐下。
李有福想跟进来，我“砰”一声把门带上了，留他在外面探头探脑。
“人都齐了。”王书记清了清嗓子，“时间紧，任务重。县里盯着，老百姓也看着。”
“咱们这个联合调查组，要效率，更要结果！老张，你们环保是牵头部门，先说说情况。”
张副局翻开笔记本：“恩…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恒远化工厂确实存在偷排行为。”
“环保局前期监管…嗯…存在一定疏忽。现场取的水样，指标超标严重。”
“至于具体的污染范围、损害程度，还有企业内部的违法操作流程，需要进一步核查。”
“我建议，先让企业提交自查报告……”
“自查？”公安局的刘副局皱了皱眉，“那不等于让他们自己擦屁股？张局，这能查出什么？”
“刘局，程序总得走吧？”吴胖子肥脸上堆着笑，插嘴道。
“没证据直接定性？不合适吧？再说了，企业不配合，我们工作也不好开展嘛。”
赵麻杆赶紧点头附和：“吴科长说得对。孙勋，你是最先发现问题，跟恒远那边…熟不熟？”
“要不你去沟通下，让他们配合点？”他意思再明白不过：你跟恒远有猫腻才捅出来的吧？现在该你去灭火了。
“赵科长说笑了，”我迎着他那点小算计。
“我就是个跑腿的联络员，传达领导指示、协调沟通是我的职责。恒远配不配合，得看调查组的决心和手段。”
我把“决心”和“手段”咬得重了点，眼睛看向王书记。
王书记手指敲着桌子，“行了！扯这些没用的！张局，你们环保的人下午再去现场，固定证据！尤其那个暗管，给我拍清楚了！”
“老刘，你们公安派两个人跟着，维持秩序，防止企业阻挠。小孙，”他终于看向我。
“你负责对接现场，协调车辆、人员，还有…做好记录，及时汇报进展。”
“明白，王书记。”我点头。
“至于企业自查报告…”王书记顿了一下。
“让他们明天上午下班前交上来！吴科长、赵科长，你们俩协助张局整理分析报告，重点关注损失评估和责任划分！”
这安排，让钱卫东的人去“分析”责任？明摆着是想大事化小。
“散会！”王书记大手一挥。
吴胖子就凑到我跟前，“孙勋，辛苦了啊！现场跑腿这活儿累人，有啥需要我们‘协助’的，尽管开口！”
他把“协助”两个字拖得老长。
“谢谢吴科长，职责所在。”我懒得跟他废话，拿着笔记本就往外走。
赵麻杆在后面阴阳怪气，“年轻人，有干劲是好事，可别风头太盛，容易闪着腰。”
李有福见我出来，立刻跟上：“开完会了？孙勋，接下来去哪？我陪你。”
“去现场。”我扔下三个字，脚步没停。
“现场？”李有福脸一垮，“那…那地方味儿大，又乱，要不…要不我帮你去跑跑腿？”
“王书记指示，让我负责对接现场。李科长，你要是觉得味儿大，可以回去跟钱主任汇报工作。”我头也不回。
李有福只能硬着头皮跟着。
这边的“现场调查”简直是一场行为艺术。
环保局的人磨磨蹭蹭，在厂区外围象征性地又拍了几张照片，对几个明显是新堵上的排污口视而不见。
公安局的两位同志更像是来站岗的，离得八丈远。
恒远那边派了个小主管陪着，点头哈腰，问啥都是“不清楚”、“要请示”。
“张局，核心车间能进去看看吗？排污源头可能在里面。”我指着车间大门。
“哎呀，孙勋同志，”环保张副局一脸为难，“人家企业有规定，生产重地，闲人免进。”
“我们也没强制搜查权啊，硬闯不合适吧？再说了，今天主要是外围固定证据嘛，王书记交代的。”
我看了眼不远处的李有福，耳朵竖得老高。
“行，听张局的。”我没坚持。
硬闯？正中钱卫东他们下怀，一个“干扰企业正常生产”的帽子扣下来，够我喝一壶。
回到管委会，天都黑了。
吴胖子和赵麻杆早就溜了。我把刚刚那点可怜的“进展”写成一份记录，塞进王书记临时办公室门缝。
憋屈！真他娘的憋屈！这哪是调查？简直是给恒远擦屁股打掩护！
手机响了。是陈卫国。
“小孙，怎么样？”陈卫国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很沉稳。
“陈主任，”我走到窗边，“刚刚去了现场，基本是走过场。环保的推三阻四，核心区域根本不进。”
“吴胖子和赵麻杆开完会就没影了。李有福寸步不离，跟看贼似的。”
“嗯，意料之中。”陈卫国那边沉默了几秒。
“钱卫东怕了，不会让你顺顺当当查下去。他们想把水搅浑，把责任钉死在‘监管疏忽’上。”
“最好再拉个替死鬼出来。那个李有福，就是他们的眼线。你要小心。”
“我知道。陈主任，光靠调查组查不出东西。张老栓的损失，还有那些被污染坑惨的小厂子……”
“你有想法？”陈卫国的声音严肃起来。
“我想私下再去摸一摸，特别是下游那些受损失的企业和个人。恒远能压管委会，未必能堵住所有人的嘴！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我甚至能想象陈卫国紧锁眉头的样子。
“小孙，”他终于开口，“风险很大。李有福盯着，调查组那边如果知道你私下行动。”
“钱卫东立刻就能给你扣个‘干扰调查’、‘擅自行动’的帽子！”
“陈主任，不查，张老栓他们怎么办？下次偷排呢？恒远只会更嚣张！钱卫东他们更肆无忌惮！”我有点急。
“我没说不查！”陈卫国的语气加重。
“但要讲策略！要合法合规！记住你的身份，你是调查组联络员！利用这个身份！”
我愣了一下：“您的意思是……”
“公开的调查组程序，该走的表面文章，你按部就班走！该‘汇报’的，一字不漏地‘汇报’给王书记，给钱卫东听！”
“让李有福看！但是！”他话锋一转，带着一种老猎手的精明。“联络员要掌握全面情况，对吧？配合调查组工作，需要了解各方面信息，对吧？”
“比如，去关心一下受损失群众的情绪稳定，核实一下他们反映的情况是否准确，这是不是你的职责？”
我明白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用调查组联络员这个官方身份作掩护，名正言顺地去接触受害人，收集证据！
李有福再想盯，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我做“份内事”！
“明白了，陈主任！”我声音里带着点兴奋。
“分寸！一定要有分寸！”陈卫国再次强调。
“收集到的任何东西，先不要声张，更不要放进调查组的正式报告！攥在自己手里！关键时候，一击致命！明白吗？”
“明白！谢谢陈主任！”我由衷地说。
“嗯，去吧。自己机灵点，注意安全。”陈卫国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陈卫国的话像一把火，把心里的憋闷烧了个干净。
明枪易躲？那我就跟你玩暗箭！钱卫东，周大富，咱们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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