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齐了？”县委书记吴国强的声音像块生铁砸在会议室长桌上。
椭圆桌边坐着的县委常委们下意识挺直了脊背。
钱卫东缩在最末座，感觉后脖颈的汗正顺着脊椎往下爬。
“情况紧急，长话短说。”吴国强把一份清源日报“啪”地摔在桌面。
头版标题《云河经开区惊现毒水塘，谁在纵容？》烫进每个人眼里。
“市委朱书记办公室电话直接打到我这里！措辞很重！要求我们立刻、马上、给全市人民一个交代！舆情已经炸锅了！”
宣传部长刘红梅推了推眼镜，声音有点飘。
“舆情……确实失控了。”
“论坛、朋友圈、视频平台全在转。”
“焦点集中在恒远偷排，管委会……监管责任。”
“监管？”徐立仁的声音不高，却瞬间压住了所有杂音。
他端起茶杯，动作慢条斯理，目光扫过钱卫东时，钱卫东愣了一下。
“吴书记，出了这种事，痛心啊！”他放下茶杯，杯底碰在桌面一声轻响。
“经开区是我们云河的经济引擎，恒远更是多年的纳税大户，贡献有目共睹。”
“可规矩就是规矩！红线就是红线！”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痛心疾首的沉痛。
“污染环境，侵害百姓利益，这是原则问题！绝不能姑息！”
钱卫东的脸唰地没了血色。
吴国强皱着眉：“徐副县长的意思是？”
徐立仁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按在桌沿，语气斩钉截铁。
“我的意见，就四个字——依法！依规！”他环视全场，眼神锐利。
“第一，成立联合调查组，由纪委牵头，环保、公安、经开区管委会参与，立刻进驻开发区和管委会相关科室！”
“查！一查到底！水到底怎么排的？排了多久？危害多大？”
“第二，管委会作为属地监管部门，责无旁贷！钱卫东同志！”他猛地看向钱卫东。
钱卫东像被电击般弹了一下：“徐……徐常务……”
“你是管委会主任！第一责任人！这期间，你要全力配合调查组工作！该提供的材料，一条都不能少！”
“该说明的情况，一句都不能隐瞒！”徐立仁的话像鞭子，字字抽在钱卫东脸上。
“同时，要全力安抚受害群众！张老栓的损失，必须依法足额赔偿！”
“态度要诚恳，行动要迅速！要体现我们县委县政府解决问题的决心！”
钱卫东脑子嗡嗡作响：“是……是！我一定……”
“第三！”徐立仁打断他，声音转向沉稳。
“稳定压倒一切！红梅部长，宣传口要主动发声！”
“统一口径：县委县政府高度重视，已成立联合调查组，将依法严肃处理，切实维护群众权益！”
“网上那些谣言、猜测，尤其是针对我们领导干部的不实言论，网信办要盯紧，该澄清的澄清，该处理的处理！”
“不能任由事态发酵，影响云河发展稳定大局！”
政法委书记赵刚点头：“明白。公安这边会密切关注社会面动态，防止有人借机煽动闹事。”
吴国强敲了敲桌子：“就按徐县长的建议办！调查组由徐县长亲自挂帅督导，纪委王书记任组长！”
“要快！要实！调查结果第一时间上报县委，同时向社会公布！散会！”
钱卫东像被抽了骨头，瘫在椅子上。
县委常委们鱼贯而出，没人看他一眼。
徐立仁走在最后，经过钱卫东身边时，脚步未停，只有一句低不可闻的话飘进他耳朵。
“卫东，调查组进驻，好好配合。记住，稳定是第一位的。该断的时候……要断得干净。”
钱卫东浑身一激灵，那声音里的冰冷，比刚才的疾言厉色更让他毛骨悚然。
他猛地抬头，却只看到徐立仁消失在门口的背影。
走廊尽头，徐立仁的秘书快步跟上，低声汇报：“老板，钱主任那边……”
徐立仁脚步不停，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让他去前台灭火。告诉调查组老王，程序要走扎实，但结论……要经得起推敲。”
“恒远那边，让周大富暂时避避风头，找个替死鬼顶上去。”
“记住，恒远不能倒，但该流的血……一滴都不能沾到我们身上。”
秘书心领神会：“明白。那……经开区管委会那边，钱主任的位置……”
“看他表现。”徐立仁走进电梯，轿厢门缓缓合拢，映出他冰冷的目光。
“火是他那儿点起来的，就得他去灭。灭不了……那就只能做弃子了。”
钱卫东几乎是爬回自己办公室的。门一关，他像条离水的鱼，呆呆地喘着粗气。
他冲到办公桌前，抓起电话，手指颤抖着拨号。
“喂？周大富！你他妈在哪？！”钱卫东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恐惧和狂怒。
“你听见风声没有？！调查组！徐常务亲自盯着的联合调查组马上就到！要查你的化工厂！”
“查死鱼的塘！你他妈到底怎么搞的？！捅破天了！”
电话那头传来周大富带着酒意和满不在乎的声音。
“慌什么？钱大主任。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嘛。徐常务不是说了嘛，依法依规！”
“放心，我恒远是守法企业，一定是操作工疏忽，临时工操作失误！该赔的钱我一分不少赔给那个老东西！”
“至于管委会……嘿嘿，钱主任您管理疏忽的检讨书，我这儿都给您拟好草稿了。”
“回头就给您送来，您签个字就行！保证让您过关！”
“过关？！”钱卫东气得浑身发抖。
“周大富！你他妈别给我嬉皮笑脸！这次不一样！”
“朱静那臭娘们的报道把天都捅漏了！市委朱书记都发话了！徐常务在会上那话……那是要拿我当替罪羊啊！”
“替罪羊？”周大富声音陡然转冷。
“钱主任，话别说的那么难听嘛。”
“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要是被查个底掉，你觉得你收的那些……”
“还有徐常务让你经手办的那些‘小事’……能藏得住？”
“您这么大领导，还用我教？”
钱卫东如坠冰窟，握着话筒的手冰凉一片。
周大富的冷酷的声音钻进耳朵。
“所以啊，钱主任，现在不是跟我吼的时候。”
“赶紧的，把屁股擦干净！该处理的单据，该‘遗失’的记录，该闭嘴的人……”
“尤其是那个多管闲事的孙勋！这个人，您得‘关照’好了！别让他在调查组面前……乱说话。”电话啪地挂断。
忙音刺耳。钱卫东失魂落魄地放下话筒。
他猛地拉开抽屉，手忙脚乱地翻找，把几份印着恒远抬头的合同和票据抓出来，又像烫手山芋一样丢开。
他冲到碎纸机前。抓起一叠文件就要往里塞，手却在剧烈地颤抖。
不行……不能慌……徐常务说了，要配合调查……这些现在毁掉，万一被查出来……他猛地停住。
“孙勋……”钱卫东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带着刻骨的怨毒。他抓起桌上的电话。
“李有福！给我滚进来！”
门被推开，李有福探头探脑，脸色煞白：“主……主任？”
钱卫东的眼神像刀子，死死钉在李有福脸上。
“你！现在！立刻！去给我盯死孙勋！他的一举一动，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哪怕放个屁，我都要知道！”
“特别是调查组下来之后！他要是敢乱说一个字……”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盖跳了起来。
“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李有福吓得一哆嗦：“是！是！主任！我马上去！”
李有福连滚带爬地跑了。
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斑，像一张无形的网，正缓缓收紧。
他盯着桌上那份报纸，头版标题像一只巨大的眼睛。
风暴眼，原来一直就在他头顶旋转。
而那个被他视为蝼蚁的孙勋，此刻正安静地坐在那张无形的网中心，平静得让他心头发寒。
钱卫东猛地抓起桌上的镇纸，狠狠砸向墙壁！砰地一声巨响，碎片四溅。
“孙！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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