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卫东办公室的门被撞开,李有福像颗炮弹冲进来,领带歪斜地挂在脖子上:“主任!出事了!”
“吼什么吼!”钱卫东抓起桌上半杯冷茶灌下去,压下喉咙里的火气,可手还在不受控制地抖。
“刚接到线报,那篇鬼文章,朱静写的,清源日报明天头版!”
“标题就叫——‘云河经开区惊现毒水塘,谁在纵容?’”
钱卫东的脸瞬间白透,嘴唇哆嗦:“头…头版?毒水塘?她敢这么写?!”
钱卫东把茶杯砸在桌面上,溅湿了散乱的文件。
“照片!数据!张老栓的哭诉!全齐活了!还有我们管委会监管不作为的‘铁证’!”李有福颤颤巍巍的说道。
“压!必须压下去!”钱卫东在屋里焦躁地踱步。
“李有福!你马上!给我联系清源日报!找那个刘主任!”
“就说这是严重失实报道!歪曲事实!破坏云河招商引资大局!影响极其恶劣!让他们撤稿!”
“主任,清源日报…是市委机关报啊!”李有福声音发颤。
“那个刘主任,油盐不进的主儿…徐常务那边…”
“徐常务说了,依法依规办事!走程序!”钱卫东停步,眼睛瞪着李有福。
“你拿着管委会的正式公函去!盖大红章!写清楚事情的‘真相’!”
“恒远是好心指路,记者是误会操作不当!张老栓的鱼是自身管理不善!懂不懂?!”
李有福艰难地点头:“懂…懂!可…可要是不管用呢?”
钱卫东眼神凶狠:“那就找宣传部!找网信办!明天报纸一出,所有能上网的电脑、手机,给我盯死了!”
“发现这文章上网,立刻举报!投诉!找理由要求平台删帖!删不掉也要给我把水搅浑!”
“找些人,去评论区刷!就说记者收黑钱,恶意抹黑地方企业!破坏稳定!”
“是!是!”李有福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声应着,转身就要往外冲。
“回来!”钱卫东低吼一声。
“还有!张老栓!那个老不死的!你亲自去!”
“带两个人,客气点!给他送笔钱!告诉他,拿了钱,把嘴闭上!再敢胡说八道,他儿子的工作就别想干了!”
李有福心领神会,重重点头,像道影子似的溜了出去。
门砰地关上,留下钱卫东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喘粗气。
第二天清晨,清源市像是被丢进了一锅滚油之中。
“操!云河那还有毒水塘?鱼都死绝了?”
“恒远集团?就是那个到处盖楼的公司?黑心企业啊!”
“这管委会吃干饭的?污水排了多久?眼睛瞎了?”
“张老栓?这大爷哭得真惨啊…妈的,当官的良心被狗吃了?”
街头巷尾,早点摊前,公交车上,只要有手机的地方,这声音就嗡嗡响成一片。
清源日报的电子版刚上线,那篇《云河经开区惊现毒水塘,谁在纵容?》就像颗炸弹,瞬间引爆了所有的本地群、朋友圈。
朱静的名字第一次被这么多人拍手叫好地提起。
照片冲击力太强——阳光下泛着诡异色泽的水塘,翻着肚皮的死鱼密密麻麻铺满水面。
张老栓那涕泪横流的老脸特写,那深深的皱纹,每一道皱纹都刻着绝望。
还有那几项关键的检测数据截图,几个刺眼的化学名词和超标几十倍的数值,像烧红的烙铁烫在读者眼球上。
“证据链扎实!记者牛逼!”
“恒远滚出清源!”
“管委会出来走两步!死了吗?”
“严查!必须严查!”
网上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本地知名的论坛“清源之声”直接被顶爆服务器,卡了足足半小时。
李有福带着网信办的人焦头烂额地删帖、禁言,可刚捂住这边,那边又冒出来截图和转发的。
各种“小道消息”像野草一样疯长。
“听说恒远老板是县里某领导的小舅子!”
“屁!何止小舅子,是亲儿子!”
“难怪无法无天!官商勾结!”
“保护伞不除,毒水塘永远清不了!”
钱卫东的“依法依规”、“走程序”、“正式公函”,在滔天的民意面前,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清源日报编辑部电话被打爆,接线员嗓子都哑了。
李有福这边,清源日报刘主任的声音透过听筒都带着冷硬:“李科长,你们管委会的公函我收到了。”
“但新闻报道有新闻的准则,我们尊重事实。”
“撤稿?不可能!请你们管委会端正态度,正面回应群众关切!”
这一刻,经开区管委会成了风暴眼。
平时门可罗雀的大门口,此刻挤满了闻讯而来的各路记者。
长枪短炮架着,堵得水泄不通。
保安满头大汗地维持着秩序,声音淹没在七嘴八舌的追问里。
“钱卫东主任在吗?请出来接受采访!”
“请问管委会对恒远化工长期排污是否知情?”
“张老栓的赔偿问题如何解决?”
“是否存在监管渎职?谁来负责?”
综合科的电话也成了热线,此起彼伏地尖叫。
李强和其他找来帮忙的,手忙脚乱地接着,脸都白了,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被统一要求的套话。
“领导高度重视…正在调查…一切依法依规…”这话在愤怒的质问和尖锐的嘲讽面前,显得苍白又可笑。
我坐在角落里,面前摊着一份无关紧要的报表,手指在冰冷的键盘上无意识地敲着。
窗外的嘈杂声浪隐隐透进来。
心脏在胸腔里一下下撞击着,带着一种隐秘而巨大的回响。
成了!这把火,终于烧起来了!
我能想象钱卫东此刻缩在他豪华办公室里,那像只热锅上蚂蚁的样子。
徐立仁那张永远波澜不惊的脸下,是不是也绷紧了弦?
李有福派去“安抚”张老栓的人,怕是连门都没能进去吧?
那个倔强的老头,第一次得到了这么多人的声援。
“孙勋?”一个压得极低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我猛地回神,是陈卫国。
他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脸色是风雨欲来的凝重。
他没有再看我,目光投向窗外喧嚣的大门方向,声音低沉得像贴着耳廓磨过。
“这动静…比预想的还大。”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地扫过我,带着审视,又似乎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火点着了,接下来怎么烧,可就由不得点火的人了。风暴…要来了。”
我迎着他的目光,用力点了点头。
管委会门外,记者们还在高声喊着什么。
嘈杂的人声、尖锐的提问、相机快门的咔嚓声,汇成一股无形的洪流,猛烈地冲击着这管委会大楼。
钱卫东办公室的门被粗暴地推开,李有福几乎是连滚带爬闯进来,眼镜歪斜,满头大汗,声音带着哭腔。
“主任!完了!市里…市委办…朱书记秘书直接打电话到县委办…要求立刻上报情况!”
“措辞…措辞非常严厉!还有…网上的删不过来,越删骂得越狠!”
“张老栓…张老栓那老东西,把钱扔出来了!”
“还把…把去‘安抚’他的人给骂出来了!说…说死也要讨个公道!”
钱卫东瘫在宽大的皮椅里,脸色灰败得像被抽干了血。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无奈的呻吟声。
风暴…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