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皱巴巴的烟盒纸上,十来个名字,一串串电话号码,都是被恒远祸害过的苦主。
张建国递过来时,那眼神,是豁出命的信任。
指望我?我现在就是个连笔芯都要算着用的透明人!
回到宿舍,关上门,心脏还在咚咚砸胸口。
名单摊在桌上,旁边是那瓶差点要了老张命的农药。
毒水样本和王老板的名单,是能捅破天的雷管,可我这根导火索,够长吗?
钱卫东那句“石头别瞎搬”还在耳朵边嗡嗡响。
硬闯环保科?怕是门没进就被钱卫东“请”去喝茶了。
找陈卫国?那场“谈心”,他让我当聋子瞎子,这炸药他能接稳吗?
妈的!管不了那么多了!这脓疮不挤,臭的是整个云河!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老子现在连袜子都没有!
一个念头猛地窜上来,带着点孤注一掷的狠劲儿。
官老爷怕什么?怕曝光!怕舆论!恒远那帮孙子再能捂,能捂住报纸电视?
《清源日报》!朱静!
那个在管委会见过一面的女记者,眼神很是犀利,就她了!
我翻出昨天的报纸,找到了朱静专栏那个名为“线索举报“的热线。
“喂?清源日报热线吗?”
我捏着鼻子,嗓子压得又扁又哑。
“我要爆料!云河经开区!恒远化工厂!偷排毒水!”
“您好,请问您是哪位?具体什么情况?”电话那头是个女声,公事公办的。
“别管我是谁!鱼塘!鱼全死光了!老百姓要喝农药了!记者敢不敢来?”
“恒远后墙根,排水沟里,全是黑水!还有油花花!拍了照就是证据!”
我语速飞快,生怕被掐断,“今天傍晚!云河开发区老农机站,过时不候!爱信不信!”
啪!我直接挂断了电话。
赌了!赌朱静那份记者的嗅觉!赌她听得出这不是恶作剧!
一下午,坐立不安。
李有福使唤我跑腿送文件,我都气的差点把文件夹怼他脸上。
脑子里全是恒远后墙根,朱静会不会去?会不会被恒远的人发现?会不会…根本没人来?
熬到下班,天刚擦黑。
我揣上那份要命的名单复印件,还有张建国冒险弄来的污水样本,鬼鬼祟祟溜出管委会大门。
直奔和朱静“约”好的地方——离恒远厂区两里地,一个废弃的农机站。
刚到地方,就看见墙角阴影里站着个人。
瘦高个,利落的短发,背个鼓鼓囊囊的相机包,眼神警惕地扫视着。
我松了口气,又瞬间绷紧。快步走过去。
“朱记者?”我声音压得很低。
朱静猛地转头,锐利的目光把我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带着审视和怀疑。
“是你打的电话?”她声音透着股冷劲儿,“我记得你是这开发区管委会的?孙勋?对吧!”
操!她认出我了!我强作镇定:“是我打的。情况紧急,只能这么办。”
我没承认身份,也没否认。
“人呢?你说的喝农药的人呢?”她咄咄逼人的追问。
“人救下来了,暂时没事。但鱼塘毁了,贷款还不上,活路断了!”我语速加快。
“朱记者,恒远不是第一次干这事!看这个!(那瓶子暗管污水)”
朱静凑近一看,眉头瞬间拧紧,记者的本能让她眼神锐利起来:“在哪弄的?”
“恒远后墙新挖的排水沟!根本不是雨水管!还有这个!”
我掏出那份复印件,“这些老板,他们的厂子在下游,都被恒远的毒水坑过!”
“设备腐蚀!产品报废!敢怒不敢言!恒远断了他们的废水处理补贴,还威胁断水断电!”
朱静接过名单,指尖划过一个个名字和电话,脸色越来越沉。
“王德发…我知道这个人,做小五金电镀的,前阵子听说厂子快撑不住了…”她猛地抬头,“这些,你能保证是真的?”
“拿命担保!”我迎着她的目光,毫不退缩。
“我亲眼看着鱼塘翻白!亲耳听着老百姓哭!这些名字,是张建国,就是那个差点被逼喝农药的老汉的儿子,一家家摸出来的!”
“王老板亲口承认恒远找过他!朱记者,你敢不敢挖?挖下去,后面绝对有黑手!”
“管委会里,有人装聋作哑!”我点到即止,没提钱卫东。
朱静沉默了几秒,暮色里,只能看到她紧闭的唇线和闪烁的目光。
她在权衡!风险太大了!恒远是开发区的财神爷,管委会的水深不见底…
“为什么找我?”她突然问,眼神带着穿透力,“你不怕?”
“怕!怕得要死!”我实话实说,声音略带干涩。
“但我更怕眼睁睁看着那些人被逼死!更无法容忍‘为人民服务’这几个字儿蒙尘!”
“你是记者,笔杆子比我这透明人科员拳头硬!开发区这潭死水,需要你这把刀来搅一搅!捅破了,说不定能透口气!”
朱静神色一凛,迅速把名单和水样塞进相机包内侧口袋,动作干脆利落。
“名单…我会去核实。”她语速飞快,“这事,烂肚子里!对谁都别提!包括我找过你!懂吗?”
“懂!”我用力点头。
“还有,”她盯着我,眼神复杂,“保护好自己。你这‘透明人’,现在可不怎么透明了。”
她说完,转身就走,身影迅速融入越来越浓的夜色里。
我站在原地,夜风吹过,刚才的紧张褪去,只剩下一种虚脱感,还有一丝微弱的希望。
刀递出去了!这把媒体的刀,够不够快?能不能撕开恒远和管委会那层铁幕?
回管委会的路上,脚步轻快了些。
刚拐进宿舍区的小路,一道刺眼的手电光猛地打在我脸上!
“谁?这么晚了瞎晃悠什么?”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响起。
我心里咯噔一下!是管委会保卫科的钱小军,钱卫东的远房侄子!
平时就爱在管委会附近晃荡,跟恒远那帮人勾肩搭背!
他叼着烟,晃着手电,上下打量我。
“哟,孙大才子?下班不回去,跑这黑灯瞎火的地方…搞对象啊?”
我强压住心跳,挤出点笑:“钱哥,刚去旁边小卖部买了包烟,这就回去。”我晃了晃手里刚买的烟。
钱小军狐疑地看了看我空空如也的另一只手,又用手电在我脸上晃了晃。
嘿嘿一笑:“买烟?行吧。早点回啊,这年头,外面…不安全!”
他故意拖长了“不安全”三个字,手电光在我脸上又停留了几秒,才晃晃悠悠地走了。
不安全?这是在警告我?!
回到宿舍,刚才递刀时的那点兴奋荡然无存。
朱静这把刀还没捅出去,暗处的獠牙,已经若隐若现了。
钱小军…是巧合?还是…恒远或者钱卫东,已经闻到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