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卫东那句“石头别瞎搬”还在耳朵边嗡嗡响,李有福那老狗探头探脑的谄笑就跟粘鞋底的口香糖似的甩不掉。
李有福那张老脸,在楼梯拐角笑得像朵烂菊花。
“呦,孙大才子,这么快就聆听完钱主任的‘教诲’了?感觉如何?钱主任的关怀,是不是如春风般温暖啊?”
“李科长,”我强迫自己扯出点笑。
“钱主任教导得很对,年轻人要多学习,顾全大局。”这话说得我自己都恶心。
“明白就好!明白就好!”
李有福晃着脑袋,凑得更近。
“这管委会啊,水深!钱主任那是为你好,怕你年轻气盛,一脚踩空掉进去淹着!”
“以后啊,该看的看,不该看的,闭紧眼!该说的说,不该说的,把嘴缝上!懂了没?“
懂?我懂你大爷!我扯出个僵硬的笑,硬邦邦点头:“懂,李科长。领导教导,铭记在心。”
“这就对喽!”李有福一拍大腿,“去!把三楼小会议室的地拖了,一会儿钱主任要跟恒远周总开‘和谐共建’座谈会!”
他特意把“和谐”俩字咬得贼重。
操!“死鱼塘边上”开“和谐”会?
黑色幽默也得讲基本法吧!
我拎着水桶拖把上楼,后槽牙咬得咯吱响。
主任室门虚掩着,钱卫东的声音正从里头飘出来,透着一股子压不住的亢奋:
“……放心!周总!张老栓那点小事儿,掀不起浪!”
“管委会是干啥的?就是给企业保驾护航的!我已经让有福去‘妥善处理’了,保证捂得严严实实!”
“对……按老规矩办!补偿?哎呀,象征性给点儿就够啦,泥腿子懂什么……”
门缝里,钱卫东正对着周大富点头哈腰,他油亮的脑门在吊灯下反着光,活像颗卤蛋。
周大富那头说了句什么,钱胖子脸上笑得更欢。
“新厂区那块地?没问题!拆迁队下午就进场!钉子户?嘿,王所那边熟门熟路!您擎好儿吧!”
“啪嗒。”我手里的水桶没拿稳,脏水泼了一地。
钱卫东猛地扭头,看清是我,又挤出那副假笑:“小孙啊?手脚麻利点!”
“是,钱主任。”我低头猛拖地,脏水混着心里的邪火。
妥善处理?捂盖子?给恒远腾地儿拆别人家?这套组合拳打得真他妈行云流水!
去他妈的“稳定大局”!
这“大局”是让周大富的宾利开得更稳吗?
是让钱卫东的紫砂壶泡茶泡得更香吗?
今天这“和谐共建会”开得跟戏台子似的。
钱卫东对着周大富点头哈腰,嘴里“优化营商环境”“共谋发展”的词儿不要钱地往外蹦。
周大富翘着二郎腿,金丝眼镜后面那双眼睛,偶尔扫过我这边,带着点居高临下的嘲弄。
我抱着记录本坐在角落当背景板,笔尖在纸上无心游走着。
“孙勋!”散会时,李有福突然喊住我,塞过来一张纸,压低声音。
“钱主任指示!张老栓鱼塘的事儿,你‘配合’处理!这是‘安抚方案’,按这个标准谈!”
“记住,要体现管委会的‘关怀’!更要体现开发区的‘稳定大局’!”
我接过那张纸扫了一眼,差点气笑。
补偿金额栏填着个可怜巴巴的数字,后面括号里一行小字:“含人道主义慰问金”。
底下是李有福张牙舞爪的签名。
关怀?这点钱买鱼苗都不够!
“李科,这标准……张老栓家贷款怕是……”我话没说完。
“贷款?”李有福眼一瞪。
“那是他个人经济行为!跟管委会有什么关系?我们是讲原则的!”
“按章办事!懂不懂?赶紧去!天黑前把签字协议拿回来!这是政治任务!”
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背着手哼着荒腔走板的调子走了。
政治任务?我捏着那张轻飘飘的“方案”。
钱卫东要捂盖子,李有福当急先锋,恒远在后面呲着獠牙……
这“妥善处理”,就是拿一纸空文把张老栓的嘴堵死!
拿着这纸去“安抚”,张老栓那绝望的眼神,会像火焰一样灼烧我的良知,愤怒中夹杂着深切的无力。
鱼塘边,张老栓蹲在塘埂上,听到脚步声,他扭头看到我。
“……孙干部,这……这点钱……”他手指哆嗦着指着协议上的数字。
老泪顺着沟壑往下淌,“连利息……连利息都不够啊……他们这是要逼死我……”
我脑海里,钱卫东的警告、李有福的嘴脸、周大富的冷笑搅成了一锅粥。
“张大爷,”我把那张“狗屁方案”揉成一团塞回兜里,声音压得极低,“这纸,是擦屁股都嫌硬的废纸!信我,再忍几天!”
张老栓猛地抬头,眼睛里爆出一丝骇人的光:“孙干部!你……你有法子?”
张老栓眼中的光,不仅是希望,更是濒死之人抓住唯一可能救命绳索的孤注一掷。
我没说话,目光落到远处恒远化工厂那边。法子?陈卫国抽屉里那份“炸药”还没响呢!
“建国哥呢?”我岔开话。
“沿着河沟往上摸去了!”
张老栓抹了把脸,压低声音,带着股豁出去的狠劲。
“下午又漂起来一堆死泥鳅!建国说……下游几个小厂子好像也抱怨过水质…”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河沟方向传来。
张建国浑身泥水冲过来,眼睛在亮得吓人。
他从怀里掏出个用塑料袋裹着的玻璃瓶,里面是半瓶发黑的泥浆水!
“勋子!看!”
他声音激动得发颤,指着瓶子底部一层诡异的彩色油膜。
“恒远后墙根底下新挖的排水沟!这他妈根本不是雨水!还有这个——”
他又摸出个皱巴巴的烟盒,展开,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一串名字和电话。
“王老板给的!他厂子就在下游,做小五金电镀的!他说……不敢声张,恒远的人下午去找过他!”
“他还说,恒远找人断了他们的废水处理补贴!再不闭嘴就要断水电!”
“这名单…是他偷偷记、偷偷联系的,我们要扳倒恒远,算他一个!”
我一把抓过那烟盒纸。名单上第一个名字:王德发。后面跟着一串数字,像一串求救的密码。
污水样本,污染源,还有这张写着下游受害小企业主的名单……
证据?
我捏紧那张烟盒纸,看着瓶子里沉默的罪证,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
风暴前的宁静?
去他妈的宁静!这分明是——
火药桶的引信,
嗤嗤作响,烧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