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勋!钱主任让你去他办公室!立刻!马上!”
李有福这调门,活像阎王爷派小鬼来勾魂。
科里那群老油条刷地抬头,眼神在我身上来回扫。李强刚塞进嘴的花生米都忘了嚼。
陈卫国前脚刚跟我“谈心”,钱卫东后脚就召见?这时间卡得也太他妈准了!
是李有福这老狗腿子告密了?还是钱卫东那油光锃亮的脑门顶上,真长了天眼?
“磨蹭什么!钱主任等着呢!”
李有福那张老脸凑到我跟前,眼里闪着幸灾乐祸的光。
“小孙啊,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但也要讲规矩!别以为……哼!”
他话没说完,但那声“哼”比什么都明白——你小子要倒霉了!
钱卫东没像往常那样瘫在宝座里,而是背对着门,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恒远集团老总周大富那辆宾利,正杵在管委会大院最显眼的位置,像头无声炫耀的野兽,吃人的野兽。
官场生存法则第二条:领导办公室的沙发,坐上去容易,想全身而退?得看你屁股下面垫着的是功劳,还是炸药。
“钱主任,您找我?”我声音放平,尽量不带情绪。
钱卫东慢慢转过身,那脸上居然挂着和煦的微笑,眼神也“慈祥”得不行。
他指了指旁边的沙发:“小孙啊,站着干嘛?坐,坐下说。”
我往前挪了两步,没真坐。
那意大利进口小牛皮沙发,看着软和,坐上去指不定要烫屁股。
钱卫东没回他的宝座,反而走到我侧面的单人沙发坐下,拿起手里的紫砂壶,慢悠悠地给自己续了杯茶。
茶杯是晶莹剔透的薄胎白瓷,看着就价值不菲。
他吹了吹热气,抿了一口,才抬眼看向我。
“小孙啊,”他开口了,声音温和得像邻家大叔,“听说你……最近挺关心环保工作的?”
来了!我心脏猛地一缩,差点从嗓子眼蹦出来。
我努力控制着表情,挤出点“茫然”。
“钱主任,我……我就是综合科打杂的,环保这块……不太懂。”装傻,必须装傻!
“不懂?”钱卫东笑容更深了,眼神在我脸上扫来扫去。
“不懂好啊,不懂就对了嘛!年轻人,刚参加工作,心思要放在正道上。”
“这开发区啊,就像一辆高速行驶的火车,”他手指在茶几上轻轻敲着。
“最重要的是什么?是稳定!是方向!任何一点……”
“嗯,不和谐的杂音,都可能干扰这辆火车的运行,甚至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他顿了顿,那“慈祥”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张老栓家的鱼塘,是个意外!天灾嘛!谁也不想看到”
“管委会上下,包括我,都很痛心!已经在积极协调处理,给老百姓一个交代。”
“这个事,性质很明确,就是一起……意外。明白吗?”
“意外”两个字,他咬得格外重。
这不是询问,是命令。是在给这件事盖棺定论!
我用力咽了口唾沫,把话死死憋了回去,只从喉咙里挤出“明……明白。”
“嗯,明白就好。”
钱卫东对我的“识相”似乎很满意,笑容又“和蔼”了几分。
“你是北大高材生,选调生,前途无量啊!组织上把你放在综合科,是看重你的能力,想让你多学习,多积累,这是寄予厚望啊。”
“这种……嗯,涉及稳定大局的敏感事件,自然有更成熟、更懂规矩的同志去处理。”
“你贸然插手,万一……好心办了坏事,影响了开发区的形象,影响了招商引资的大局,这责任……你担得起吗?”
这哪是“关怀”?这是赤裸裸的威胁!警告我别他妈多管闲事!
“谢谢钱主任关心,是我……考虑不周。”挤出几个字。
“嗯。”钱卫东鼻腔里哼了一声,脸上的笑容似乎更“慈祥”了,走到我跟前。
我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他抬手,竟然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年轻人有想法,有冲劲,这是好事,我们管委会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周总早上还提起,说管委会有些新同志,很有‘想法’啊。”
他拍得很轻,一下,两下,可每一下都拍得我半边身子发僵。
此刻我感到的是一种被玷污的恶心和对自己不得不忍受的极度屈辱。
他收回手,背在身后,踱回他的宝座,慢条斯理地坐下,舒服地往后一靠。
“不过啊,小孙,”他话锋陡然一转,甚至更温和了些,但那温和底下透出的寒意。
“这开发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有些事情呢,很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
“我们做工作,特别是做基层工作,最重要的是什么?是稳定!是顾全大局!”
“就像张老栓那个鱼塘的事,啊?老百姓受了损失,心里有气,这很正常!但是!”
他猛地提高了半度音调,眼神锐利起来。
“处理问题要讲究方式方法!要依法依规!要相信组织!不能听风就是雨,更不能搞小动作,扰乱正常的工作秩序!”
“小动作”三个字,他咬得格外重。
他知道了!他绝对知道那封匿名信了!
“钱主任,我……”我想辩解两句,嗓子眼却像堵了团棉花。
“哎——”钱卫东拖着长长的尾音,不耐烦地摆摆手,打断了我,脸上又浮起那层虚伪的笑。
“我没说一定是你嘛!年轻人嘛,做事有时候考虑不周,也是可以理解的。我只是提醒你,也是为你好。”
“毕竟这选调期内的表现,可是决定你未来去向的关键。一步错,步步错,再想回省城…就难喽。”
他声音压低,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虚伪:“小孙啊,你是个聪明人。”
“犯不着为了一个养鱼的老头子,把自己大好的前程搭进去,是不是?”
“开发区这潭水,比你想象的要深。”
“有些石头,不该你搬,就别瞎伸手。小心啊……石头没搬动,反倒砸了自己的脚!那可就……太可惜了。”
最后几个字,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
“行了”,钱卫东像是完成了某种仪式,满意地往后一靠,挥挥手,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油腻笑容。
仿佛刚才那番阴冷的敲打只是我的错觉。
“回去好好工作吧。记住我的话,多看,多听,少说,少做。该你做的,一件别少;不该你碰的,一件别碰!去吧。”
“是,钱主任。”我如蒙大赦,赶紧站起来。
我低着头,不敢再看钱卫东那张虚伪的笑脸,几乎是逃似的离开了这间奢华又冰冷的办公室。
刚走到楼梯拐角,阴影里猛地窜出个人影,差点跟我撞个满怀。
是李有福!这老狐狸根本没走远!
看着李有福假笑的脸,我才清晰地意识到,在这栋楼里,我找不到一个可以放松警惕的角落,找不到一双可以信任的眼睛。
操!这管委会,真他妈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狼窝!
明枪暗箭,处处杀机!
陈卫国要我当眼睛当耳朵?
行!老子就看看,这潭浑水下面,到底藏着多少王八!
这好戏,才刚刚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