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生存法则第一条:匿名举报信就像定时炸弹,没炸之前谁都觉得自己是拆弹专家。
同屋的李有福鼾声震天,梦里还在拍马屁。
“钱主任高见……这鱼塘污染它就是个意外……”
意外?老张家那满塘翻白肚皮的鱼,差点灌进喉咙的农药,这些要都是意外,那我塞进陈卫国抽屉里的玩意儿就是颗哑雷!
“操!”我翻了个身,破床板吱嘎一声惨叫。
哑雷?还是炸雷?
陈卫国要是跟钱卫东穿一条裤子,明早纪委就能请我去喝茶,罪名我都替他们想好了——破坏开发区和谐稳定大局。
这一夜,是那么的漫长。
直到天蒙蒙亮,我才迷迷糊糊眯瞪过去。
梦里全是陈卫国那张板正的脸,他拿着我那份匿名材料,冷笑着一把拍在钱卫东油光锃亮的脑门上:“钱主任,解释解释?”
“孙勋!几点了还睡?科里等着你擦桌子呢!”
李有福那破锣嗓子把我从梦里拽出来,一睁眼,他那张老脸就杵在床前。
我心里咯噔一下,来了!要收拾我了?我绷紧全身肌肉,准备迎接狂风暴雨。
“磨蹭什么!赶紧的!钱主任马上要陪恒远的周总去新厂区视察,办公室地还没拖!”
李有福不耐烦地甩下一句,背着手哼着小曲走了。
就这?我愣在床边,一股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庆幸的邪火直冲脑门。
合着我丢出去的那颗“炸弹”,连个响屁都没听着?陈卫国是没看见?看见了压下了?
还是……他真跟钱卫东是一伙的?
带着满肚子官司,我蔫头耷脑地滚去综合科。
科里一如既往,烟雾缭绕,报纸翻得哗哗响,讨论的都是昨晚哪个牌局手气好。
李有福看见我,眼皮都懒得抬,随手一指墙角:“拖把在那儿,先把钱主任办公室地板拖了,周总讲究,别让人踩出脚印来!”
我攥着拖把杆,手背青筋都绷起来了。大爷的,我冒着丢饭碗的风险递刀子,结果就换来个保洁员的活儿?这就是官场?
“小孙,动作麻利点!待会儿领导们就过来了!”李有福端着茶缸,像个监工的土财主。
就在这时,门口一个高大的身影堵住了门。
办公室里的闲聊声瞬间凝固。
翻报纸的不翻了,吹牛逼的闭嘴了,李有福端着茶缸的手僵在半空。
陈卫国!
他鹰隼似的目光在屋子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我……手里的拖把上。
我头皮一麻,下意识挺直了腰板,手里的拖把差点脱手。
来了!是福是祸?
“陈……陈主任!”李有福反应最快,放下茶缸就小跑过去。
“您怎么亲自过来了?有事打个电话吩咐一声就行……”
陈卫国没理他,视线钉在我身上。
那几秒长得在我看来像过了一个世纪。
“孙勋。”他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压抑的冷硬。
“到!”我应了一声。
“跟我出来一下。”
陈卫国说完,转身就走,根本没给李有福和其他人半个眼神。
完了!我心里咯噔一下,悬了一晚上的石头终于砸脚面上了!
这是要单独提审?我脑子里瞬间闪过一百种死法,从发配边疆扫厕所到直接卷铺盖滚蛋。
李有福的脸瞬间变得极其精彩,惊疑、嫉妒,还夹杂着一丝幸灾乐祸。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陈卫国已经大步走出办公室了。
我扔下拖把,在综合科或同情或嘲弄的目光注视下,硬着头皮跟了出去。
没去他的办公室,反而径直下了楼,走到管委会大楼后面的废弃篮球场。
秋风吹过,枯黄的野草沙沙作响,更添几分萧杀。
陈卫国停下脚步,猛地转过身。
那双眼睛在阴沉的天色下亮得吓人,带着一种被强行压抑的怒火和审视。
“东西,是你放的?材料里提到恒远排污口…这细节只有去过现场的人才知道!你昨天下午在哪?”
没有铺垫,没有试探,单刀直入。
他声音压得很低,像闷雷滚过荒原。
我心脏猛地一缩,血液都冲到了头顶。
承认?不承认?
电光火石间,昨晚张老栓那绝望的眼神猛地闪过脑海。
操!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干了!
“是!”我梗着脖子,迎上他刀子似的目光,豁出去了。
“陈主任,恒远偷排是事实!张老栓的鱼塘毁了也是事实!环保科不作为,管委会监管漏洞,白纸黑字的法规条文在那摆着!我……”
“闭嘴!”陈卫国低吼一声,打断了我准备慷慨激昂的“控诉”。
他往前猛地踏了一步。盯着我的眼神像要把我骨头缝都看穿。
“你好大的胆子!”
他咬着牙,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一个刚来没多长时间的选调生,屁都不是!就敢往常务副主任抽屉里塞这种东西?”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知道恒远背后是谁?你知道捅了这马蜂窝,第一个被蛰的是谁吗?!”
他每问一句,就逼近一步。我被逼得连连后退,后脚跟绊到一块碎砖,差点摔倒,后背重重撞在篮球架上。
他身上迫人的气势,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我想辩解,却被他眼中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堵了回去。
那不是对我不懂规矩的愤怒,更像是一种……被逼到墙角、看到一丝裂缝后爆发的凶悍!
陈卫国死死盯着我,过了几秒,他眼中的怒焰没有烧向我,反而像被强行按捺下去,转化成一种更深沉的锐利。
他忽然抬手,重重一拳砸在旁边的篮球架柱子上!
“嘭!”
一声闷响,震得铁架子嗡嗡作响,几片锈皮轻轻落下。
我吓得一哆嗦。
“好!好得很!”陈卫国收回拳头。
他盯着我,嘴角竟然扯起近乎残酷的表情。
“张老栓的鱼塘,恒远的暗管,环保科的渎职……条理清楚,刀刀见血!孙勋,你这把刀,够快!也够狠!”
他向前一步,眼睛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欣赏,有忌惮,更有一种发现猎物的兴奋。
“你知不知道,”他声音压得更低,“你塞给我的,不是证据,是炸药!”
“是能把某些人炸得粉身碎骨的炸药!也是能把你自己炸得尸骨无存的炸药!”
我的心跳得像要冲出胸腔。炸药?他信了!而且他没打算把我交出去!
“怕了?”陈卫国捕捉到我瞬间的僵硬,冷笑一声。
那眼神仿佛在说“现在知道怕了?早干嘛去了?”
“怕,就给我夹紧尾巴!”
他语气带里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昨晚的事,烂在肚子里!张老栓的案子,我接手了。从今天起。”
“你!他伸出食指,几乎戳到我鼻尖上,“给我老老实实,当好你的透明人!眼睛放亮点,耳朵竖起来!再敢自作主张……哼!”
那声“哼”不是威胁,是警告。
说完,他不再看我,转身就走。
我心脏还在咚咚狂跳。这是劫后余生?
不,更像是……被一头猛兽盯上了!
陈卫国最后那个眼神……他拿走那份材料,不是为了息事宁人!他要用!他要用我递出去的这把刀!
这潭死水,终于被我那块“石头”砸出了涟漪。
只是这涟漪下面,涌动的是陈卫国这头蛰伏的猛兽,还是钱卫东那张油滑笑脸下的獠牙?
我抬起头,看向管委会三楼那扇熟悉的窗户。
钱卫东的豪华套间窗帘拉着,但我知道,他肯定在里面。
也许正端着茶杯,看着楼下恒远周大富新提的那辆黑色宾利缓缓驶进管委会大院。
这开发区,要变天了。而我这个“透明人”,已经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硬生生推到了风暴眼的边缘。
“孙勋!你哪去了!钱主任办公室地板拖了没有?!周总的车都到了!”李有福尖利的嗓音像根鞭子般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