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让不让人活了啊!”
操!这些人他妈能装听不见?
我“噌”地站起来,被这声嘶吼一激,直接蹿上了天灵盖。
“小孙!坐下!”李有福的声音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恼怒。
茶缸重重顿在桌上,“外面闹腾自然有人处理!你一个科员,管好你分内的事!看你的文件!”
分内事?看那本狗屁不通的“科幻小说”?
我他妈分内事就是坐在这儿,闻着你们的馊味,数着笔芯,然后听着老百姓在眼皮子底下被逼死?
“李科长,”我声音有点抖,不是怕他,是那股邪火顶的。
“动静这么大,像是出事了,我去窗户边看一眼情况,不违规吧?办公室条例没说不能看窗外吧?”。
李有福被我噎了一下,大概没想到我会拿这玩意儿顶他。
他眼珠里闪过一丝被顶撞的不悦,最终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看归看!别多事!注意影响!”
影响?你们他妈的不怕影响,我怕个鸟!
我两步冲到窗边,一把拉开窗户。
冷风裹挟着绝望的哭喊声,瞬间灌满了整个办公室。
楼下不远,就是开发区规划圈出来、但还没正式征收的一大片农田菜地。
此刻,那里成了战场。
那台推土机,肆无忌惮地在菜地上碾压着。
新鲜的白菜、萝卜被碾得稀烂,混合着黑泥,溅得到处都是。
几个农民样子的老汉、老婆子,正不要命地扑在推土机前面,用身体,用手里简陋的锄头,徒劳地阻挡着这个庞然大物。
“停下!快停下!这是我们家的命根子啊!”一个老汉,死死抓住推土机铲斗,被机器带着直踉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是刚才喊话的那个声音。旁边一个老太太,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啕大哭,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妈的!滚开!别挡着恒远办事!”推土机驾驶室里,叼着烟的司机探出头,满脸横肉,眼神凶狠。
他非但没停,反而轰大了油门,推土机发出更暴躁的吼叫,履带猛地向前一蹿!
老汉被带得一磕绊,差点摔倒!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爸!”旁边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黑脸汉子冲了过来。
怒吼一声,抡起锄头就朝推土机的履带砸去!
“哐当”一声脆响,锄头弹飞了,履带毫发无伤。
“操!还敢动手?!”推土机后面,呼啦啦围上来五六个流里流气的壮汉。
个个脖子上挂着金链子,手里拎着钢管、木棍。
为首的一个光头,一脸凶相,指着那黑脸汉子就骂:“你他妈活腻歪了是吧?周老板的工程你也敢挡?给我打!”
光头一声令下,那几个混混就扑了上去,钢管木棍劈头盖脸朝那老汉和他家人砸去!
我那团火轰然炸开,操!光天化日!无法无天!
“别打了!别打人啊!”地上的老太太哭喊着想护住儿子,却被一个混混粗暴地一把推开,摔倒在泥地里。
老汉急红了眼,扑过去抱住一个混混的腿,被那人一脚踹在胸口,闷哼一声滚出老远。
场面彻底失控了。哭喊声,叫骂声,推土机的轰鸣声,钢管砸在肉体上的闷响……
像一柄柄重锤,砸得我头晕目眩。
这就是开发区?这就是招商引资?
用推土机和钢管开路?恒远集团?周老板?
我脑子里瞬间闪过那本“科幻小说”里吹嘘的宏图伟业,差点当场吐出来。
“警察!警察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
远处响起警笛声,两辆警用面包车晃着警灯开了过来。
速度不快,慢悠悠的,像是在观光。
警察终于来了!我心里刚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就见那几个打人的混混像是排练好的一样,立刻扔掉了手里的家伙,规规矩矩站到了一边。
推土机也停了,那个凶神恶煞的司机跳下来,脸上横肉一挤,居然挤出个谄媚的笑容,小跑着迎向警察。
警车上下来几个民警,为首的是个看起来三十多岁、肩章是两杠一星的三级警督,挺着个不大不小的啤酒肚,一脸的不耐烦。
“怎么回事?吵吵嚷嚷的!谁报的警?”领头的警官皱着眉头,目光扫过混乱的现场。
在满地狼藉的菜地和被打倒在地、痛苦呻吟的老汉一家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秒,就落在了那个谄媚的司机和光头混混身上。
“哎哟!王所!您可来了!”司机点头哈腰,赶紧递烟,“误会!都是误会!”
“我们恒远集团响应管委会号召,在平整土地搞开发建设嘛!”
“这几个刁民,就是不想搬,挡着工程车不让干活,还先动手打人!您看,我们工人都是正当防卫啊!”
“放屁!”老汉嘴角带血,挣扎着想爬起来。
“是他们先推我们的地!那是我们家的保命地啊!没签字没补偿,凭啥推?!他们还打人!”
“谁打人了?谁看见了?”光头混混抱着胳膊,斜眼瞅着那老汉,一脸的无赖相。
“王所,您明鉴啊!我们可是正规施工队!有合同的!是他们闹事在先!”
“你……你颠倒黑白!”老汉捂着胸口,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光头说不出话。
那个被称呼“王所”的警官,接过司机的烟,点燃后,慢悠悠地吐了个烟圈。
他的目光在老汉一家凄惨的模样和司机、混混们气定神闲的样子之间转了几个来回,然后不耐烦地挥挥手:
“行了行了!都别吵吵了!事情我大概了解了!”
“你们(指着司机和混混)施工注意点方式方法!别搞出太大动静!影响不好!”
眼神里全是“下次注意点,别搞这么难看”的责备。
他转头又对着老汉一家,语气严厉。
“你们几个!有什么诉求,去管委会反映!去法院起诉!”
“别在这里阻碍施工!再闹事,我就按妨碍公务把你们带走了!散了散了!都散了!”
民警驱散人群时,掏警棍的动作与混混捡钢管的姿势形成镜像般的默契。
就这么轻飘飘几句话?没调查?没问伤者?没看现场?
就这么……和稀泥?而且那屁股歪得,都快坐到恒远那边去了!
我看着那个“王所”叼着烟,背着手。
像是在巡视自家后花园一样,溜溜达达地指挥着手下民警去“维持秩序”,从而确保推土机可以继续工作。
也许这就代表的是这里的“规矩”?
光头混混得意地朝老汉一家丢了个挑衅的眼神。
司机麻溜地爬回驾驶室,重新发动了推土机,那铲斗重新扬起,对准了剩下没被碾过的一片还长着白菜的菜地。
老汉的老婆坐在地上,抱着被打倒下的儿子,绝望地嚎啕大哭。
老汉仰着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他们的眼神,空洞,麻木,只剩下被碾碎一切的绝望。
我死死扒着窗框,心里那团火,烧得越来越旺。
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又瞬间淹没了那团怒火,不禁让我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寒意。
我眼睁睁看着那推土机铲斗落下,看着那些白菜被连根推平,卷入肮脏的履带之下,碾成烂泥。
更看着警察熟视无睹地维持着“规矩”,看着混混们脸上得意的狞笑,看着老汉一家被彻底碾碎的希望。
拳头越攥越紧,却丝毫压不住心里那股几乎要撕裂五脏六腑的绞痛。
没人注意到我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
自己满腔热血来到这里,是否最终也会被这架名为“规矩”的机器碾碎希望,变得同样麻木绝望?
恒远集团?周老板?还有那个拉偏架的“王所”?
隐忍?呸!这笔账,我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