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神仙酿2

沈修远却抬了抬手指，拦都没拦，只是看着那黄泥封口被他一扯，嗤啦一声露出酒口来。

冷风一吹，一股子混着米酸味的酒气立马散了出来，掺着些许木桶陈味儿，最底下还透着股腥生生的糯味。

这味儿若是蒙人倒也凑合，可要真说是“头道春酿”，就着实有些滑稽了。

沈修远眼底闪过一丝凉意，眉梢却带着笑意，像是真被这股酒香给勾得动了心。

他不紧不慢俯身凑近了酒口，轻轻嗅了嗅，随手捏起旁边竹箸蘸了一点。

指腹在舌面抹过，喉头动也未动，转头看着杜瑞生那张满是期待的脸，却只是干笑着开口说道：“……好酒是好酒。”

沈修远笑呵呵地敷衍着，很显然是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他这话音一落，赵大牛在旁头皮都要炸开了，憋着笑差点把刀背敲案板上。

然而杜瑞生却没听出那声笑里有几分调侃，拍着桌沿“嘿”了一声，眉飞色舞地开口说道：“那是自然！”

“这镇上若说谁家酒水最香，还能有咱风月斋的神仙酿？”

“沈兄弟你这锅肉要是再配咱这酒卖，啧啧……满镇上没人比得过咱这搭子！”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要拿起坛子往沈修远跟前倒。

然而沈修远却抬手按住了坛沿，眸子里那点笑意压都压不住。

“杜掌柜若真打算卖酒，倒也不怕叫我多嘴一句。”

“这坛子里头啊，米是好米，水也算甜水，就是火候粗了些。”

“老酒匠怕是舍不得粮，头回头尾全给你掺在一处，才有了这股子腥生生的糯气。”

沈修远话没说完，杜瑞生面色已经有些僵了，扇子啪嗒一下收紧在手里，似是有点不信。

他见状唇角微勾，眸子似笑非笑，低声笑开口说道：“杜掌柜若是信得过，不如改天空出几坛粮，我寻个空，寻个锅，给你熬一炉头春老清酿。”

说到这里，沈修远的话锋一转，拇指在桌沿轻轻点了点，像是不经意般又似有意般：“……保管比这坛子，强上百倍。”

说罢他眼尾一挑，偏生笑得温温吞吞，落在杜瑞生眼里，却像是一记软刀子直刮脸皮。

然而杜瑞生也就只是眼珠子一转，原先还僵着的笑意顿时又舒展开来。

只见他眯着眼睛，扇子在指间转了两圈，笑得那叫一个和气：“哎哟，沈老弟这话说得——那敢情好啊！”

他压低了声音凑过去，带着几分打趣几分探口风：“你要是真有那手头春老清酿的方子，咱风月斋可算是捡了大便宜！”

说着，杜瑞生抬手拍了拍那坛浊酒，发出“咚咚”闷响。

“这样，不如你先挑一坛出来。”

“真要能酿出个好水酒来，咱也省得听外头那些老酒匠嚷嚷什么祖传秘法！嘿！”

说到这儿，他看似随意却故作大方地摆了摆手：“成了的话，沈老弟放心！”

“酒坊是你的，人手我出，窖子也给你腾出来！”

“你手里要是缺银子开头，咱风月斋也能垫，咱哥俩谁跟谁？”

杜瑞生一口一个哥俩，唇角的笑意却比那坛酒还腻，偏生还装出一副满脸仗义的模样，分明是起了歪心思。

这酒方子只要真能成，他就能省下请外头匠人的钱，还能拢住沈修远这条摇钱树。

至于将来真要发了大财嘛……再琢磨也不迟。

谁知沈修远听着却只是微微一笑，低头拂了把袖子上的灰，慢条斯理地“嗯”了声。

抬起眼时，那眸子黑白分明，透着股戏谑的笑意。

“杜掌柜这话听着顺耳。”

他的语气不紧不慢，手指还在桌沿轻轻点着，一声声敲得杜瑞生心里忽地有点发虚。

“只要真心做事，银子好说，人手也好说，只不过……”

说到这里，沈修远的语气顿了顿，似笑非笑地扫了杜瑞生一眼：“要是酒好了，卖得开，那分成可得写明白，免得日后伤了咱‘哥俩’的情面，是不是？”

话里虽带着笑，可那分明是话锋拐得极硬，甚至特地在哥俩二字上重了几分语气。

杜瑞生闻言扇子顿了顿，心里虽有几分不情愿，面上却只得陪着笑：“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哪能寒了沈老弟的心！”

沈修远看他笑得那叫一个顺从，心里却已把这人打量了个七七八八。

手上这坛酒不过个引子，真要榨这只瘦狐狸的油水，还得再喂几口甜头才成。

想到这里，沈修远拇指轻点坛口，语气和熙又似随口敲打：“这酒嘛，不急。”

“杜掌柜先腾个窖子出来，我得自己挑水选料，挑好了，我再来封锅。”

说罢沈修远抖了抖袖子，转身唤了赵大牛一声：“大牛哥，把后头那几包香料也收拾收拾，明儿个咱要多备点肉。”

“酒得有，肉也不能断。”

赵大牛嘴里应着，瞧见杜瑞生那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里乐得差点笑出声。

杜瑞生这时也只得装作满面堆笑，拱着手陪声应下：“成成成！这事儿就交给兄弟你！”

虽然嘴上尽是奉承，可他心里头却已偷偷把这酒水的事儿翻来覆去地盘算。

他心中清楚，沈修远这小子绝对是有两手的，否则也不会凭着一锅卤肉就能让他这风月斋的生意起死回生。

现如今杜瑞生心中盘算的全都是怎么能先套出来，怎么能先偷一手，怎么能……

只要熬得住，就算沈修远这人再机灵，能耐再大，手艺也得是风月斋的！

可他却没瞧见，沈修远指腹搭在坛沿，微微一顿，望向他的神色中尽是意味深长。

杜瑞生被沈修远几句噎得满肚子打鼓，嘴上却还笑呵呵地应着，不敢多停，扇子在指间转了两圈，就找了个借口挤出了后院。

这才刚走出没几步，他便往后院那暗处一招手。

只见一个头发花白、胡子斑驳的老酒匠便缩着脖子跟了上来。

这老酒匠原是风月斋后院那口酒窖的主事儿，也是杜瑞生暗里从镇外挖来的老把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