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杜瑞生一边架炉烧水,一边小声嘀咕:“今儿我看天气不错,若快些蒸煮赶在晌午之前封缸,刚好能赶上最好的日光。”
赵大牛听到他这话则是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开口说道:“你这人话多得很,还是我来盯火。”
“你那眼睛,能分清旺火文火么?”
杜瑞生闻言“哎哟”一声,不服气地反驳:“我虽然是当掌柜的,但也在风月斋后厨把关了八年,蒸八宝饭都能闻着香气掐点起锅,轮不到你教我烧火。”
眼瞧着两人吵得热闹,沈修远却已沉下心来,亲自下手淘洗麦粮。
头一锅是给陈老爷子试验的,容不得半点差池。
原粮过水三次,蒸汽蒸透后,按比例拌入细曲,转入酿缸,最后一道封缸工序,由沈修远亲自来做。
眼瞧着最后一步结束,沈修远抬手擦了把汗,站在缸边仔细看了一眼密封的泥盖,轻声开口说道:“这缸酒三日后开封,若香气不绝,我们便成。”
“若淡了、浊了……便再来一炉。”
他抿了抿嘴,眼神中流露出几分笃定。
一旁的赵大牛则是笑呵呵的走上前来,拍了拍沈修远的肩膀开口说道:“这缸酒成了,我请老爷子来喝头杯!”
“沈哥儿,这缸若是酿得好,我去风月斋摆一摊,先打一壶出来,咱打的就是口碑!”
杜瑞生则在一旁摩拳擦掌,语气中带着几分跃跃欲试。
他倒也不是为了风月斋招揽生意,而是风月斋本身就自带客流量,反而可以给清泉酒坊带一波流量。
然而沈修远却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云淡风轻:“不急。”
“这头酒不是拿来吆喝的,是咱酒坊的根。”
“先送给陈老爷子,再送一壶给林青城。”
“林家如今在镇上话事,若他真愿意为咱撑腰,这清泉酒坊第一声锣鼓就打响了。”
“再之后……我要让永福楼、世和春、南来客那几家,也尝尝我们的酒。”
“尝过了,他们才知道,从今天开始,镇上的酒水生意,要换人做主了。”
说到最后,沈修远眯了眯眼睛,心中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
杜瑞生听得一愣,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沈哥儿,你这是要……”
“重新定规矩。”
沈修远声音不高,却带着几分说不出的笃定:“酒水商道,靠的不是谁的门第,而是谁的酒真。”
“只要这坛子酒能成,我就有信心把陈老爷子那儿的粮给垄断下来。”
“从今往后,谁用陈老爷子的粮,谁配得上镇上这口好酒。”
…………
…………
三日后的清晨,酒坊外朝阳初升,贩夫走卒们尚且还未出摊。
沈修远早早地收拾停当,换上一身整洁素净的深青布袍,站在酒坊前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人一般。
“你说老爷子会不会耍性子不愿尝?”
“还是他嘴刁,说咱这酒不地道?”
“他要真挑剔,我今儿中午都不敢下饭。”
赵大牛一大早便兴冲冲地跑来等着,嘴里还嘀嘀咕咕的说着。
听到他这话,杜瑞生在一旁撇了撇嘴,没好气地开口说道:“你还不敢下饭?”
“昨天你不是说,要是这酒成了,你能喝两碗老陈醋下馍片儿?”
见二人又开始斗嘴,沈修远颇为无奈地笑了笑,淡然开口说道:“他会来。”
“因为他是个匠人,而真正的匠人,最在意的,永远是是否值得托付。”
既然说话间,坊外忽有一道苍老却稳健的身影出现在晨雾中。
那人身着灰布长衫,背手而行,步履不急,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沉稳气度。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陈老爷子。
他身后还跟着一位约莫十四五岁的小童,扛着一只灰漆木箱,沉甸甸的,看起来颇有分量。
“陈爷爷,您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赵大牛眼尖,一眼认出了来人,连忙迎上去笑呵呵的开口说道。
陈老爷子微微颔首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缓步踏入院中,目光打量着四周。
看到院子东角落整齐摆着的陶缸,以及西侧炉子旁还残留的蒸汽痕迹,眼神才略微柔和了一分。
“这几日雨后回潮,你们没耽误封缸?”
他微微眯起双眼,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事情一般。
“雨夜那晚我亲自熬到三更,等了炉火彻底回温,才敢动泥封。”
沈修远闻言上前两步拱了拱手,郑重其事地开口说道。
他当然知道陈老爷子问这话是为了什么,无非就是看自己有没有上心。
随着沈修远话音的落下,陈老爷子随口“嗯”了一声,未置可否,却轻轻点了点头。
“带我去看看。”
几人引着他走至主缸旁,赵大牛赶紧上前揭开缸封。
那股蕴藏已久的酒香仿若被压抑了三日,此刻轰然扑面而来。
闻着这股香气,陈老爷子的眼神顿时变了几分,微微眯起双眼,鼻翼轻轻一动,沉默片刻。
“……这是头曲?”
沈修远微微一笑开口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笃定:“头曲打底,加入三成甜水酒,调制发酵。”
“我用了您给的麦米比例,酿法略作融合。”
陈老爷子没有说话,只是接过杜瑞生递上的瓷盏,自行舀了一盏的酒水。
他举起酒盏,试探着抿了一口,入喉瞬间眉头微微一动,嘴唇抿紧,沉默了片刻。
半晌后陈老爷子才睁开眼,慢慢把酒盏放回桌上,语气依旧云淡风轻,却多了一丝藏不住的轻叹:“头曲还嫩,火候却稳。”
“酒性不躁,底子干净,糯米添得巧。”
“这酒,可不是新手能调出来的。”
随着话音的落下,他缓缓抬头看向沈修远,目光中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
“这方子……可是你自己琢磨的?”
听到陈老爷子的问话,沈修远颇为坦然地点了点头开口说道:“我学得不全,但听过几位旧友的酿法,自己摸索了些时日。”
要知道,和古代这些浊酒不一样,自己的法子可都是经过后世不知道多少代匠人的提纯改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