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都是这样，出了点儿什么事就等着县衙来调停，等着胡安之一句“切勿激化矛盾”，将整件事再压下去。
林家知道，这是赵家的老路数了。
拖延、搅局、借官压人……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可若是家务事影响官场清誉……那这“难断”之中，自然也就有了取舍。
更别这次提林萧晚中毒昏迷，几乎一脚踏进了黄泉，又这么可能像之前那样将一桩桩污水慢慢扫入自家门下，换得明面上的风平浪静？
沈修远沉默了一会儿，望着窗外的蜡梅，语气倒是轻飘飘的：“林兄……你们是在用林萧晚的命，换赵家的面子。”
这话虽轻，却如同一柄钝刀，缓缓剖开林青城内心深处那块不能言说的伤口。
他眼眶发红，脸色涨得通红，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我妹……从小身体就弱。”
“你以为我不想撕了赵明成？可我若冲动，牵连的不只是林家。”
“还有布庄、酒楼、那些在账下讨生活的几十口人。”
他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地低声道：“我爹常说，林家不是我们几个人的。”
沈修远默然不语，只是将茶盏中的茶一饮而尽，神色中流露出几分感慨。
但凡林家有几分赵家不要脸的劲儿，这局势早就撕开了。
可偏偏林家就是顾虑太多。
过了半晌，沈修远这才缓缓开口：“你爹说得没错，林家不是你们几个人的。”
“可林萧晚若死了，你觉得林家还能留得住这些人？”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林青城猛地抬头，眼中一阵茫然。
“若今日林家连自己女儿的命都护不住，那明日赵家是不是也能让你把账房交了？让你把布行关了？”
“甚至……让你亲自奉上林家大印？”
“你以为退让一次是息事宁人，可在赵明成眼里，那是你们怕了，是认了，是跪了。”
沈修远眼中泛出一丝冷意，语气中带着几分狠意。
被沈修远毫不掩饰地指出关键，林青城顿时面色一白，张了张嘴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终究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林兄，你还记得，胡安之初上任时怎么断案的吗？”
听到沈修远这话，林青城略带几分茫然地点了点头，但仍旧是下意识地开口说道：“记得，那几桩案子判得分毫不差，有一回官仓失火，他连自家亲外甥都敢斩首问罪。”
“正因为如此，才得百姓爱戴。”
沈修远淡笑，目光中多了几分意味深长：“一个连亲外甥都敢杀的官，你觉得……他真会因为一个妻子的几句话，而将赵家护成这样？”
林青城听得心头一震，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这其中，怕不止是‘家事’那么简单。”
沈修远轻描淡写地留下一句，又转身回到书案旁坐下：“林兄，有些事情，我不能说得太满。”
“但你若真心要保住林家，保住令妹，就要清楚一件事情。”
“赵家不是靠着县太爷才能张狂，是他们一直在用胡安之的软肋。”
随着沈修远话音的落下，林青城神情复杂，低下头，眉宇紧锁，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事情一般。
沈修远静静看了他一眼，又淡淡提醒道：“别太信夫妻恩爱这四个字，有些情感，是给人看的，不是给自己享的。”
“你若肯细查……也许，会有意外收获。”
话音落下，烛火一跳，林青城久久未语。
过了许久，他这才缓缓起身，拱手开口说道：“沈兄此番点拨，林某……受教了。”
沈修远没起身，只是挥了挥手，语气淡淡：“夜深了，回去歇着吧，明日林萧晚该醒了。”
“我也就先回去了，家中还有妻儿在等我。”
这一次林青城倒是没有拦沈修远，而是抿了抿嘴，招手示意一旁的下人送沈修远回去。
林青城站在门口，目送沈修远的背影渐渐隐入夜色，脚下未动，心中却翻起滔天巨浪。
今夜一番交谈，如醍醐灌顶，将他心中那点本就岌岌可危的平衡彻底打碎。
“一个连亲外甥都敢杀的官，怎会被一个妻子几句话牵着鼻子走？”
沈修远说得轻巧，但却让林青城感到一阵心惊。
不对劲，绝对不对劲。
这些年下来……他们绝对漏掉了什么！
…………
…………
与此同时，沈修远从林家后门离开，脚步缓慢地踏入回家小巷。
方才林府一番交谈，自己虽然听上去言语冷静，但终究动了几分真情。
林青城虽有愚钝之处，倒也不是无可救药。
可正当他转过最后一段巷口，眼前情形却让他顿时停住了脚步。
“大牛哥？”
只见原本应在屋中守夜烧水的赵大牛，此刻却横躺在院门前，满身是血。
额头一个大包，鼻青脸肿，身上的粗布衣服早已撕烂，脸上一道长长的血痕还在缓缓渗血。
瞧见眼前的这一幕，沈修远眼中一冷，连忙来到赵大牛身边，探了探他的脉搏。
“昏迷，肋骨断了两根，右腿脱臼……”
他迅速检查完伤势，眸中寒意渐浓。
“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时，赵大牛哆嗦着睁开眼，满脸痛苦，嘴唇开合几次，才断断续续吐出一句话：“承安他们……被人……掳走了……”
“什么？！”
听到这话，沈修远原本冷峻的神色在那一瞬彻底难看了起来，心脏骤然紧缩，整个人只觉得如坠冰窖。
“是谁？”
“是……是三个人……蒙着脸，其中一个我……我听声音像是……赵家的管事，周勇……”
“周勇？”
沈修远眯起眼，脑中飞速翻涌出一个名字。
赵家茶铺后堂的掌事人，赵明成身边亲近的几人之一。
曾在镇外做过三年牙人，手段阴毒，贩过人口，手上是真正沾过血的人。
赵大牛说完便再次昏死过去，沈修远看了眼他模糊的呼吸，脸上肌肉微微抽动，终是按下心头怒意，将他轻轻搬至门旁角落避风。
赵明成，真是好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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