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哥儿,林府这回是巴巴地把脑袋送过来了?”
“您要真调这药酒,可不就真拴住了他们?”
赵大牛见人一走,赶忙上前压着嗓子,语气中带着几分稀罕。
沈修远闻言没应声,只低头捏起那张银票在指缝间弹了弹,末了笑了声,随手一丢把银票丢进那口柴盆里:“银子留着烧火,比留在林府好使。”
他拄着拐杖站起身,拂了拂袖子,看着火光腾起,
灶膛里柴枝子“噼啪”作响,一点点烧旺,把整口锅都蒸得冒了雾气。
“沈哥儿,这药酒……真有用?”
赵大牛听得心里直痒,搓了搓手开口问道。
沈修远垂眸瞧着锅沿,那股子雾气打湿了他半边鬓发,却只是淡淡地笑了声:“有用没用得看谁喝。”
“真要一口见血回春,那是骗死人的。”
“可若能拖一口气,拽条命线,就够了。”
说话间,锅里头那第一炉糯米水已经翻开了花。
沈修远让赵大牛用粗箩筛了头遍米浆,又吩咐把熬出来的参片、当归、黄芪先压在大瓦缸底下,用头锅酒心慢火慢泡。
“你们要命……我给你们稻草。”
“可要拿了这稻草,可就得听我的。”
忙完这一遭赵大牛拎着空桶进来,脚底都冻得直打颤。
远远瞧见沈修远还守着那坛子,忍不住咧嘴嘟囔一句:“沈哥儿,这可都快子时了,您要不要先回去歇歇?”
“别废话,来,帮我把那张老药单子抄两份,一份送镇上的药铺,一份自己留底儿。”
“再备三坛空坛子,明儿一早找个信得过的人跟我进镇。”
然而沈修远却没挪窝,只抬手招呼他,微微颔首开口说道。
赵大牛闻言连忙把桶往院子角落一扔,拽着灯油翻出一张粗纸,蹲在案板上跟着一笔笔抄。
他写得慢,时不时偷偷瞄沈修远一眼。
见他拐杖横在膝头,眼神一眨不眨地盯着炉火,像是在心里盘着更大的局。
写完药,赵大牛哈着气把纸递过去,带着几分试探的开口问道:“沈哥儿,这药单子要送谁?镇上的陈大夫?”
“不。”
沈修远摇摇头,语气平淡:“送去镇上新来的那家药号,惠仁堂。”
“那边掌柜的老张头人脉浅,但心眼不多,这种人好用。”
赵大牛一听就明白了,嘿嘿一乐:“那咱要不要先打点点好处?”
“打点?”
沈修远瞥了他一眼,冷笑着开口说道:“把这张药方丢过去,就是最大的好处。”
“惠仁堂若是听不明白,那就换下一家。”
随着他话音刚落,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轻的叩门声。
紧跟着,一个压得极低的男声:“沈师傅,可是在里头?”
赵大牛吓了一跳,刚想喊人,沈修远却先抬手示意,自己拄着拐杖走过去,把门闩一拨。
月光冷冷落在门槛外,只见站着的还是白天那个月白直褂的小厮,背后却换了个更精干的随从。
这人年纪不大,一双眼却冷得像刀,开口就没绕弯子:“沈师傅,咱林府老爷有请。”
“今晚子时,务必移步一叙。”
沈修远没吭声,只把拐杖“哒”地一磕,慢悠悠看了这随从一眼,像是瞧见一只不长眼的小耗子。
随从见他不说话,那随从咽了口唾沫,眼底闪过几分焦急,低声加了一句:“沈师傅若不肯去,咱林府可不好向里头交代。”
“二小姐若是喘不上气……”
院里火光把沈修远的半边脸照得忽明忽暗,他指尖抚着那根拐杖,半晌才挑起眼角,声音里透着股冷意。
“喘不上气?”
“我若去了,怕是连这口气都要断在我手里。”
他声音压得极轻,却像是猛地戳在那随从的心口。
随从被他这话说得一梗,面色流露出几分愠怒。
他还要再开口,却被沈修远抬手打断:“回去告诉你们林老爷,药酒三日后送进府里。”
“命若真要留着,便乖乖等。”
“若是等不及……那就埋了,也省得费我这坛酒。”
那随从张了张嘴,终是没再敢啰嗦,低头作揖,转身钻进夜色里。
院门重新关上时,赵大牛才敢小声嘟囔:“沈哥儿……您可真敢甩脸子啊!”
“这要换了别人,巴不得林府抬着椅子请进门去呢……”
沈修远却没理他,只把那拐杖往门槛上一敲,回过头笑了笑:“你记住,有时候请你喝酒,是给你面子。”
“有时候要你救救命,咱手里就是命。”
“等明儿个你去牙行再瞧瞧,看那窖子是给谁。”
赵大牛被这话唬得一愣,搓着手哈了口白气,半晌才回过味儿来:“那……沈哥儿,真不怕林府恼了咱?”
“要真是翻脸……”
听出来赵大牛语气中的不安,沈修远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拄着拐杖转身往炉灶边挪,随手从柴盆里挑出几根干松枝,丢进火膛里。
“噼啪”几声火光窜起,映得他脸色忽明忽暗。
“翻脸?”
沈修远的嗓子里带着点笑意,语气中尽是漫不经心:“那就更好。”
“咋……咋还好?”
赵大牛一听这话,心中顿时一阵发毛。
沈修远没立刻开口,只是伸手把那刚筛好的头锅米浆撩开锅盖,舀了一勺,滴在指尖揉了揉,细细嗅了下味儿,这才慢悠悠开口:“林府翻不翻脸,都是得留口气的。”
“可若真要一口气也不留……那就不是林府了。”
赵大牛看得心头发紧,干脆低头不敢再问。
“等头锅米浆开了花,再挑两坛子出来。”
“烈酒先封一坛,给牙行的人做样子。”
“药酒留一坛,明个我自己提去惠仁堂。”
“剩下那坛……让镇子口那几家茶铺的人也喝上两口。”
沈修远微微眯起双眼,心中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
“茶铺?那帮嘴碎的?”
“正是要他们嘴碎。”
沈修远咧嘴一笑,声线带着点凉意:“只要镇上这风声一传开了,谁不知道咱这儿前头有烈酒,后头有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