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站在水泥墩上的工头用铁皮喇叭指着林峰,声嘶力竭地吼道:“就是他!就是这个当官的要砸了我们所有人的饭碗!大家问问他安的什么心!”
混乱的人群再次骚动起来。
“他妈的别挡路!”
“弄死他!”
愤怒的咒骂声中,一个矿泉水瓶呼啸着飞来精准地砸在林峰的额角,水花四溅。
他纹丝不动甚至没抬手去擦。
只是抬起手从旁边一名年轻警员手里接过了那个滋滋作响的扩音器。
“我是林峰。”
他的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嘈杂的厂区门口,没有任何官腔官调,
所有人的动作都下意识地慢了一拍。
那个站在水泥墩上的工头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将铁皮喇叭对准了林峰吼得更大声了:
“兄弟们就是他!别听他放屁,当官的嘴骗人的鬼,今天不给我们一个说法谁也别想走!”
“说法?”
林峰重复了一遍,扩音器里传出一丝轻笑,“你们想要的说法,是这个厂子继续排毒水,污染你们自己喝的水污染你们孩子吃的粮食,然后让老板赚得盆满钵满再给你们发一点可怜的薪水吗?”
人群出现了一瞬间的安静。
“你胡说!厂子好好的怎么就排毒水了!”
有人色厉内荏地反驳。
“孙正平是怎么死的?”林峰的声音陡然拔高,“他就是因为举报厂子偷排,被人害死灌进了水泥里!尸体就是从你们每天上班路过的那个沉淀池里挖出来的!”
这句话的杀伤力远比任何威胁都大。
人群炸了。
“什么?老孙是被人害死的?”
“我就说老孙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失踪……”
“妈的,我们天天在毒水边上干活?”
工头脸色剧变,他没想到林峰竟然直接把这件刑事案当众抖了出来,这不按套路出牌啊!
他赶紧试图把话题拉回来:“别听他的!他这是在转移话题,我们现在要的是工作是要吃饭!厂子停了我们一家老小怎么办!”
“对!我们要吃饭!”
“开工,必须开工!”
被煽动的工人再次鼓噪起来。
“开工可以。”
林峰一句话又让现场安静下来,“但不是在现在这个毒厂里开工。”
“我今天把话放这儿,清远污水处理厂,从今天起停产整顿!什么时候排出来的水能让你们自己家的孩子放心大胆地喝,就什么时候开工!”
他顿了顿。环视一圈继续道:“我知道大家担心停工期间的生计问题。这个市委市政府已经考虑到了。”
“从明天开始,所有在册的工人可以去厂办登记。”
“停工期间,每人每月发放一千二百元临时生活补助。老人孩子的额外还有补贴。钱由市财政出!”
“我林峰拿我头上的乌纱帽担保!”
一千二!
这个数字,在人群中产生了截然不同的反应。
大部分真正为生计发愁的工人,脸上露出了犹豫和动摇。
一千二,然不如工资高,但至少能保证饿不死。
而且这位林主任敢拿乌纱帽担保,听起来不像假的。
而那些带头闹事的则一下子愣住了。
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啊!
“别信他!这是缓兵之计!”
工头急了扯着嗓子喊,“等我们都散了,他扭头就不认账了!我们去哪儿找他!”
“找我?”林峰将扩音器递给旁边的张超,独自向前走了几步,离最前面的工人只有不到两米远。
“我叫林峰,市纪委一室主任。我就在市委大院里办公,跑不了。你们谁要是不信明天就可以去市委门口堵我。”
他看着那个工头,笑了笑:“倒是你,你叫什么名字?在哪个车间干活?家里几口人啊?”
“这个月马厂长私下给你发了多少奖金,让你这么卖力地替他说话?”
工头的脸“唰”一下白了。
人群的骚动渐渐平息。
工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开始窃窃私语。
大部分人已经默默地向后退去。
大势已去。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密集的警笛声。
聂天翔带着大批警力终于赶到。
但他们没有冲锋,只是迅速拉开防线将人群和厂门隔开,然后摆出了几张桌子。
“所有工人同志,愿意领取补助的现在就可以过来登记!”
这一手直接釜底抽薪。
工头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走过去排队,自己孤零零地站在水泥墩上,像个小丑。
他灰溜溜地跳下来想混进人群溜走,却被两个便衣不声不响地架住了胳膊。
办公楼的窗帘后面,马胜利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他手里的茶杯不知何时已经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完了。
他策划的群体事件被对方三言两语就给化解了,还顺手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他跌跌撞撞地冲回办公室反锁上门,哆哆嗦嗦地从抽屉暗格里摸出一部黑色的卫星电话。
这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是那个神秘的“秃鹫”留给他的单线联系方式。
他拨出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这道声音彻底击碎了马胜利最后的心理防线。
工人们的人潮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过短短十几分钟,厂区门口就只剩下维持秩序的警察和纪委的工作人员。
聂天翔走到林峰身边递过来一瓶没开盖的矿泉水。
“处理得干净利落。”
他由衷地赞了一句。
这种群体性事件最是棘手。
一个处理不好,就会激化矛盾酿成大祸。
可林峰从头到尾,三言两语就把一场即将失控的暴动,化解于无形。
这份手段聂天翔自问做不到。
从当初的一个小小扫黄组成员成长到现在,这个年轻人已经让他越来越看不懂了。
“不是我处理得好,是他们本来就不是坏人。”
林峰拧开瓶盖灌了一大口水。
“他们只是想活下去想养家糊口。只要给他们一条活路,他们比谁都懂事。”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不远处那栋亮着灯的办公楼。
“真正坏的,是那个躲在楼上,把他们当枪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