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序。
又是程序。
官场里最厉害的武器,有时不是权力,而是这两个字。
“我需要做什么?”
“暂时……请你回避一下污水处理项目的后续调查。”
老周终于把话说出了口,“委里会成立一个内部调查组,核实举报信的内容。在此期间,也请你不要再就此事公开发声。”
张超的拳头瞬间攥紧了。
这不就是变相停职吗?
在舆论的风口浪尖上,纪委自己先查自己人,这不是坐实了举报?
“好。”
林峰只说了一个字。
他的平静,让老周都有些意外。
“那……项目相关的卷宗和资料,你看……”
“张超,把东西交给周主任。”
“林主任!”张超忍不住喊了出来。
林峰抬手,制止了他。
老周如蒙大赦,匆匆和张超办了交接,抱着一摞文件,几乎是逃一样地离开了办公室。
门关上。
张超再也憋不住了。
“他们怎么能这样!这不明摆着是陷害吗?把您停了,案子谁查?不是正好遂了那帮人的意!”
林峰没有回答。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
敌人要的,就是他暴怒,就是他反驳,就是他像一头困兽一样,在纪委这个笼子里左冲右突。
他越是挣扎,套在他脖子上的绳索,就会收得越紧。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潘心怡的号码。
“你那边怎么样?”
电话那头,潘心怡的声音像淬了冰。
“我爸让我休假了。市局这边,也成立了调查组,要我配合调查。”
“意料之中。”
“林峰!我们不能就这么坐着等死!”她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压不住的怒火,“他们用我来攻击你,再用你来攻击我爸!这条链子,我们必须打断!”
“那就打断它。”
林峰的语气,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我需要你做件事,立刻,马上。但是,不能通过任何官方渠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
潘心怡瞬间明白了其中的风险。
“你说。”
“你说得对,我们要那个发帖人的IP,还有那些水军账号背后所有的资金流向。”
“他们肯定用了代理服务器和海外账户,很难追。”
“再难,也会有痕迹。你是专家。”
林峰一字一句,“记住,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动用你所有的资源,所有的权限,绕开市局的系统,给我挖出来。”
“这是违规的。”潘心怡的声音很轻。
“他们已经在用规则之外的手段杀人了。”
林峰转过身,看着空荡荡的办公室。
“我们,只能用他们的方式,打回去。”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随即,潘心怡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有一个字。
“好。”
三天后。
夜,十一点。
潘心怡经过一番调查,屏幕上的线索最终锁定在一个特别的地址上。
“找到了。”她对着耳麦轻声说。
“地址是城西一家已经注销的蓝海公关公司。”
潘心怡声音里透着一股兴奋,“服务器物理地址就在他们原来的办公室,但我查了那里三个月前就人去楼空了。”
线索似乎断了。
“顺着公司的法人查。”
林峰犹豫一秒,继续回应。
“查了,叫李三,一个老赖名下七八个空壳公司,半年前就跑路了找不到人。”潘心怡的语气沉了下去,“他们把首尾处理得很干净。”
“不。”林峰否定了她的判断,“再干净的白手套,也要有人递到手上。查这家公司注销前的最后一笔对公账户资金往来。”
潘心怡的指尖重新在键盘上飞舞,几秒后,她的动作停住了。
“一笔三十万的服务费,打款方……是吴景的一个远房表哥,叫赵四。”
“这个赵四,是个职业赌徒,吴家倒台前,他一直在吴天豪的场子里混饭吃。”
吴家的残余势力。
“赵四现在在哪?”
“刚查到,就在城南的一家名叫一夜暴富的棋牌室,他每天晚上雷打不动都在那儿。”
“聂天翔他们都被盯着,你手下的人现在也不方便动。”林峰的声音压得很低,“我需要你亲自去一趟,把他带回来。”
“我?”潘心怡愣了一下。
“对,你。用你配合调查的身份,就说涉及吴天豪的旧案,需要他协助调查。把他带到市局,找个没监控的房间,撬开他的嘴。”
“好。”潘心怡没有任何犹豫。
挂断电话,林峰掐灭了烟头。
他没有开灯,只是静静地坐在黑暗里,听着窗外偶尔驶过的车声。
半小时后,手机再次震动。
是潘心怡的号码。
“人跑了。”她的声音里全是压不住的怒火,“我到的时候,棋牌室的人说他五分钟前刚被人接走,上了一辆没有牌照的黑色轿车。”
消息走漏了。
他们内部,或者说,盯着他们的人里面,有对方的耳朵。
林峰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挂断了电话。
棋差一着。
不,是对方的出牌速度,永远比他快半拍。
这盘棋,他从一开始,就落了后手。
第二天上午,市局的空气凝重得像要滴出水来。
吴景死了。
在看守所的单人囚室里,用撕成布条的床单,上吊自杀。
聂天翔冲进办公室,把一份文件“啪”地摔在林峰桌上,眼睛里布满血丝。
“遗书!他妈的,还留了封遗书!”
林峰拿起那张薄薄的A4纸。
上面是吴景那潦草油滑的字迹,写得颠三倒四,满是忏悔和恐惧。
他承认了,孙正平是他杀的。
因为孙正平发现了他在污水处理项目上偷工减料,以此要挟他,他一时冲动,失手杀了人,因为害怕才抛尸水泥块中。
最后,他说自己罪孽深重,无颜面对法律,唯有一死以谢罪。
“狗屁的谢罪!”聂天翔一拳砸在桌子上,“他这是畏罪自杀!这下好了,人死了,线索全断了!”
张超也站在一旁,脸色铁青。
“死无对证。他把所有罪名都揽到自己身上,景源环保偷排污水的事,一个字都没提!这案子,到他这里,就成了个死局!”
一个完美的闭环。
吴景用自己的命,把污水处理厂偷排的惊天黑幕,和那具被水泥封存的尸体,彻底切割开来。
他成了唯一的凶手,一个冲动杀人的蠢货。
而那个百亿项目,在摘除了这颗“毒瘤”之后,又可以干干净净地回到某些人的议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