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里，吴振邦那张横了半辈子的脸，先是煞白，跟着肌肉一抽，整个人就从骨头里软了下去，顺着被告席滑倒，没个人形。
其余的人，一个没跑。
包括之前的内鬼副主任老王也一并落网。
窗外，积了多日的阴云被风扯开一道口子，阳光刺眼。
一个月后。
空气里飘着新漆和湿水泥的味道。
旧“危楼”的废墟上，几栋崭新的住宅楼已经拆掉了外面的绿网，露出干净的墙体。
林峰头戴安全帽，脚踩着还有些浮土的地面，绕着楼走了一圈。
赵德海的公司接了盘，纪委和住建派来的监督小组就扎在工地，连买一包水泥都要过三道手，账目天天公示，谁也别想伸手。
公示栏前挤满了人，没了当初拦路时的哭嚎，全是压不住的议论和笑声。
一个大妈伸手摸着公示栏上自己的名字，指给旁边的人看，嗓门洪亮。
“林主任，电话！”张超小跑过来，把手机递上。
是潘心怡，声音轻快：“大功臣，还在工地吃土呢？”
林峰走到工地边上，靠着一棵新栽的小树，看着不远处社区公园里几个孩子疯跑，笑出了声：“快了，就剩些收尾的活儿。”
“上头给你记了特等功，这事儿我爸亲自跟我说的。”
“他还念叨，这阵子过去，你这位置怕是坐不稳了，得挪挪窝。”
林峰没接话，只含糊地应付：“到时候再说。”
潘心怡又说：“哦对了，陈泉的孩子，考得特好，报了京城政法，档案审核都过了，家里那点事儿没耽误他。”
林峰喉咙里“嗯”了一下，这声比刚才要实。
他挂了电话，手机递还给张超。
太阳正往下掉，橙红色的光把新楼的玻璃照得一片通明也把远处孩子们的笑闹声染得暖洋洋的。
林峰站着没动，听着那阵笑声在喧闹的工地上，竟然格外清晰。
清远官场的风暴终究是停了。
那场从市里一直刮到省里的滔天巨浪，在吴振邦戴上手铐之后终于退潮。
一天后市纪委一室，林峰将“6.23专案”的最后一份卷宗推进柜子，关上铁门的声音沉闷无比。
桌上那部一直沉默的红色电话在此时尖锐地响了起来。
林峰拿起听筒，里面是柳长青的声音，干涩还带着一丝自嘲的笑。
“小林，是我。”
“柳书记。”林峰的称呼没变。
“呵呵，”柳长青的笑声沙哑得不成样子，“还叫我书记？我现在就是个赋闲在家的老头子，每天喝茶，写检查。”
他的语气想装得轻松，可那份垮塌下来的疲惫，还是顺着电流钻进了林峰的耳朵。
钟敬德是他多年的老领导，这根线，在风暴过后，成了一道绕不开的枷锁。
“组织会查清楚的。”
林峰说了句连自己都觉得苍白的话。
“查清楚又怎么样？”柳长青的声音沉了下去，“到头了。我这个年纪，上不去了，就只能下来。这就是规矩。”
他顿了顿，话筒里传来椅子拖动的刺耳声响。
“不提我了。你小子，这次是把天捅了个窟窿，也算是立了泼天大功。我这个电话，是恭喜你。”
“没有您，我走不到今天。”
“少来这套。”柳长青打断他，“我只是把你领进了门，路是你自己用刀子一寸寸杀出来的。只是，林峰，听我一句。”
“您说。”
“把你高高捧起的那些手，明天，也可能毫不犹豫地把你推下去。站得越高，摔得越狠。”
林峰握着听筒，指节发白。
“我明白。”
“你明白就好。清远这盘棋，还没下完。吴家的尸骨未寒，盯着这块肉的饿狼只会更多。你好自为之。”
电话“咔哒”一声挂断了。
整个房间只剩下听筒里的忙音。
第二天，市委办公厅的电话就追了过来，让他去一趟市长办公室。
潘卫国的办公室还是老样子，只是窗台那盆君子兰的叶尖有些枯黄，失了神采。
潘卫国本人，也像那盆君子兰。
他瘦了，两鬓添了新霜，那种运筹帷幄的气度，被一种深不见底的疲倦冲刷得干干净净。
女儿潘心怡被卷入风波，他这个市长，虽然最终洗脱了嫌疑，但在外人眼里，终究是有了抹不去的污点。
官场里已经有了风声，潘市长干完这一届，就要退居二线了。
“来了，坐。”
潘卫国指了指对面的沙发，亲自给林峰倒了杯水，动作有些慢。
“老柳的事，你都知道了？”
林峰点头。
“可惜了。”潘卫国放下水杯，杯底和桌面碰出一声轻响，“一个很有能力的干部。但是，官场就是这样，一步踏错，满盘皆输。”
他看着林峰，眼神复杂。
“这次的风暴，你是最大的功臣。上面对你的评价很高，两个字：利刃。”
“是市长和柳书记给了我机会。”
“不，”潘卫国摆摆手，“是我和老柳，都需要你这把刀。现在，刀淬炼出来了，就该用在更要紧的地方。”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林峰面前。
“省里的意思，成立一个重大工程廉政监督办公室，你来牵头，级别，副处。直接向省纪委和我汇报。”
林峰翻开文件，目光落在第一行。
第一个监督项目，就是清远市筹备已久的全域污水处理系统升级工程。
一个投资上百亿的庞大项目，也是吴家倒台后，清远最大的一块蛋糕。
“吴家倒了，但他们在清远经营了几十年，毒素已经渗透到了城市的血管里。这个污水处理项目，就是要把那些看不见的污水，也一并处理干净。”
潘卫国靠进椅背，声音里透着萧索。
“我快退了，能做的，就是在我走之前，帮你把这个平台搭起来。让你这把刀，有个名正言顺的刀鞘。”
他看着林峰，目光灼灼。
“林峰，这是嘉奖，也是考验。更是……我这个快退场的人，对你最后的期望。”
林峰合上文件，站起身，对着潘卫国，郑重地敬了一个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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