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潘心怡接着说,“钟敬德也实锤了。他本人没直接拿钱,但他那个在国外念书的孙子,学费和开销,一直是一个离岸基金在付。基金的源头,是吴家。”
“他不是防火墙,是掮客。”
林峰给出了结论,“用退休的身份和人脉,在清水衙门和油水衙门之间牵线搭桥,给吴家和名单上某些人递消息、行方便。”
“可以收网了。”
“明白。”
当天下午,几辆黑色轿车,没惊动任何人,静悄悄地驶入钟敬德住的干部疗养院。
这位前省纪委副书记,正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他听见脚步声,只是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眼珠转了转,最后叹了口气。
“茶都凉了,你们才来。”
……
钟敬德被带走审查,吴振邦那份名单,被撕开了一个豁口。
名单上大部分人,很快查清,跟吴家并无实质性的利益勾连,顶多是些不痛不痒的人情往来。
吴振邦想把水搅浑,拉一船人下水的算盘,彻底落空。
只剩下最后一个名字。
陈泉,市城建档案馆副馆长。
一个不起眼到几乎被遗忘的职位。
林峰亲自带队,只带了聂天翔,去了档案馆。
那是一栋又旧又矮的小楼,推开门,一股纸张和灰尘腐烂发酵的气味扑面而来。
陈泉看上去比档案里的照片苍老许多,头发稀疏,背微微佝偻着。
他看见林峰他们,竟没什么慌张,还慢悠悠地给两人泡了茶。
“两位领导,喝茶。我这地方,一年到头也见不着个活人。”
林峰端起茶杯,没喝。
“陈馆长,调一份二十年前的旧档案。”
“哦?哪一份?”陈泉扶了扶老花镜。
“老码头七号仓库的原始地契还有转让记录。”
“哐当!”
陈泉手里的茶杯直直摔在水泥地上四分五裂。
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额头上瞬间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那……那都是老古董了,得……得去库房里好好翻翻……”
他猛地转身跌跌撞撞地朝里间的库房走,背影里全是仓皇。
“聂队,守住门。”
林峰丢下四个字,自己则不紧不慢地跟了进去。
库房里没有灯,只有一扇蒙尘的高窗,漏下几缕灰白色的光。
空气中那股纸张腐烂发酵的气味,在这里浓郁了十倍,还混杂着一股刺鼻的、类似煤油的味道。
陈泉没有在翻找档案架,他扑在一只锈迹斑斑的铁皮柜前,正用一把钥匙拼命地捅着锁孔。
钥匙不对,锁孔发出一阵刮擦声。
“陈馆长,找什么呢?”
林峰的脚步停在他身后三米处。
陈泉的身体僵成了一块石头。
他缓缓转过身,那张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伪装,只剩下一种被逼入绝境的疯狂。
“你们……你们不该来的……”他嘴唇哆嗦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有些东西,就该烂在地里,永远不见天日!”
“烂在地里的,是毒根。见了光,才能除掉。”
林峰往前走了一步。
“除掉?”
陈泉突然神经质地笑了起来,笑声嘶哑,“你们懂什么!那不是毒根,那是契约!是魔鬼的契约!吴家……吴家的第一桶金,不是金,是人命!”
他猛地一脚踹在铁皮柜上,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柜门“哐”的一声被踹开。
里面没有档案。
只有几个沾满油污的玻璃瓶,和一个老式的铜质打火机。
陈泉一把抓起一个瓶子,拧开盖子,将里面黄褐色的液体疯了一样泼向四周堆积如山的档案卷宗。
是煤油。
“你干什么!”聂天翔一个箭步冲上来。
“别过来!”陈泉嘶吼着,另一只手已经举起了那个打火机,“都别过来!让我把这些脏东西……全都烧干净!烧干净了,就都解脱了!”
他的拇指,已经压在了打火轮上。
“陈泉!”
林峰的声音陡然提高,“你儿子今年高考,报的是京城政法大学。”
“你烧了这里,他这辈子都进不了政法系统的大门。你毁掉的不是证据,是你儿子的前程!”
陈泉的动作凝固了。
他那张扭曲的脸上,闪过一丝剧烈的挣扎和痛苦。
就是这一瞬间的迟滞。
聂天翔如猎豹般扑了上去,一记手刀劈在他的手腕上。
“啪嗒。”
打火机掉在地上。
陈泉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下去。
可就在聂天翔伸手去铐他的瞬间,陈泉的头猛地往后一仰,狠狠撞向身后的档案架。
不是为了逃跑。
档案架最顶层,一根固定的钢筋因为年久失修,早已锈蚀,尖锐的断口正好对着他后颈的高度。
“噗!”
一声沉闷的、血肉被洞穿的声音。
时间仿佛静止了。
陈泉的身体被那根锈迹斑斑的钢筋贯穿,钉在了档案架上。
鲜血,顺着钢筋的纹路,一滴一滴,砸在泛黄的卷宗上,晕开一团团刺目的红。
他眼睛瞪得大大的,望着林峰,嘴唇翕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最后,他抬起那只唯一能动的手,用尽最后的力气,指向铁皮柜的最底层。
然后,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
半小时后。
市局的技术人员封锁了现场。
林峰站在档案馆门口,指尖还残留着从铁皮柜底层摸出的那个油布包的触感。
包里不是地契。
是一本用油纸包了十几层的小册子,和一个同样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刻着一个“彪”字的玉佩。
那本册子,才是吴家真正的“地契”。
上面用蝇头小楷,记录着二十年前,老码头那场离奇大火中,“意外”死亡的三十七个码头工人的名字。
每一个名字后面,都跟着一个数字。
那是吴家付给幕后黑手“阿彪”的封口费。
而那场大火,清空了整个老码头,让吴家以极低的价格,拿到了清远市中心最大的一块黄金地皮。
这才是吴家发家的第一笔血债。
崔建勋查到的“人命”,和阿彪临死前画出的地点,在这里,形成了最后的闭环。
……
三天后。
省委、市委联合召开新闻发布会。
闪光灯亮如白昼。
发言人对着话筒,语气庄重,宣布“6.23安居工程腐败窝案”及“肃源”专项行动取得决定性胜利,案件正式告破。
以原常务副市长吴振邦为首的犯罪集团被彻底摧毁,其核心党羽及保护伞被一网打尽。
法槌落下,声音沉闷,敲在清远每个人的心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