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汤寡淡,葱花蔫黄。
林峰把最后一口面塞进嘴里,喉头肌肉用力,才算把这团东西咽了下去。
面馆墙上电视里的内容,他已没心思去看。
刚起身走出面馆,一股冷风猛地灌进领口,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他拐进一条漆黑的胡同。
身后不远处,两个穿着夹克的男人也跟了进来。
不紧不慢,脚步声却在空旷的胡同里格外清晰,一下,一下,敲在他的心上。
这不是跟踪。
是押送。
到了京城,也不放过他。
……
接下来的三天,是跟之前一样不断重复的流程。
林峰走进一座部委大院,在传达室的窗口递上自己的证件。
“我找王副主任,我父亲是林建国。”
窗口里那个穿着制服的男人头都没抬,手指一推,把证件送了出来。
“王副主任去中央党校学习了,半年后才回来。”
一个小时后,另一栋灰色的大楼。
“不好意思,领导今天行程满了,没时间。”
再一个小时后,又一栋门口立着石狮子的大楼。
“您的材料可以留下,我们会按程序转交。”
转交,就等于石沉大海。
他像一个瘟神,每一个他曾经以为可以敲开的门,都在他面前严丝合缝地关上。
夜里,林峰回到那间不足十平米的招待所房间。
窗帘拉得死死的,不透一丝光。
他能感觉到,楼下那辆黑色的桑塔纳里,至少有两双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这个窗口。
对方的目的很明确。
困住他,耗死他。
等他兜里的钱花光,等他心里的那口气耗尽,他就会像一袋垃圾,被无声无息地清理出这座城市。
防守,就是等死。
必须把刀递出去!
递到一把能握住这把刀,并且敢用它砍人的手里!
林峰在床板上摊开一张皱巴巴的京城地图。
他上辈子的记忆,一帧一帧地在脑中回放。
权力核心的那些大人物,他够不着,连门都摸不到。
但他记得一个细节。
一个几乎被所有人忽略的,却能通天的细节。
那位真正站在权力金字塔尖,并且一直关注清远动向的老人,他的夫人,每周二下午三点,雷打不动,都会去琉璃厂的一家旧书店,淘几本线装书。
没有随从,没有警卫,像个最普通的退休老太太。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一个不能失误,也无法重来的机会。
第二天,天还没亮透,林峰就起了床。
他换上一身最普通的运动服,把那个装着所有证据的牛皮纸袋,塞进一个不起眼的双肩包里。
他走出招待所,身后,那辆桑塔纳立刻发动,跟了上来。
他一头扎进地铁站,在拥挤的人潮里迅速窜动。
车门关闭的瞬间,他从玻璃的反光里,看到那两个夹克男被挡在门外,脸上是错愕和愤怒。
但这只是第一步。
他很清楚,对方的力量远不止这两个人。
从西直门到复兴门,再到国贸。
他连续换乘了四条线路,在三个不同的站点出站,又重新进站,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地下穿梭。
王府井,商场男厕所的隔间里。
林峰利索地脱下身上那套惹眼的运动服,胡乱团成一团,然后换上早就备好的灰色T恤和牛仔裤。
他拉开隔间门,走到洗手台前,拧开水龙头,一捧冷水狠狠拍在脸上。
镜子里的人,陌生又熟悉。
他将那团运动服塞进垃圾桶最底层,用别人丢弃的废纸和包装盒把它彻底盖住。
当他从东单地铁站的B口出来,汇入下午拥挤的人潮时,已经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
一个普普通通,扔进人堆里三秒钟就找不着的青年。
下午两点五十分,琉璃厂,观复书店。
林峰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陈年纸张混合着墨锭的独特气味钻入鼻腔。
他没急。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急。
他径直走向书店最里侧,从高大的书架上抽出一本砖头厚的《清史稿》,指尖在粗糙的封皮上摩挲,心不在焉地翻动着泛黄的书页。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对整个书店的观察上。
三点整。
挂在墙上的老式摆钟,发出沉闷的敲响。
分秒不差。
店门再次被推开,一个头发花白、穿着素色棉布衫的老太太走了进来。
她没看任何人,只和柜台后埋头算账的老板交换了一个熟稔的眼神,便脚步不停地朝着里间的古籍区走去。
林峰的心脏,在那一刻猛地停跳了一拍。
就是她!
他将那本厚重的《清史稿》插回原位,从背包里取出那个牛皮纸档案袋,捏了捏,然后才走向柜台。
“老板,劳驾。”
柜台后的老板是个戴着老花镜的中年男人,闻声从一堆账本里抬起头,镜片下的眼睛透着几分审视。
林峰将档案袋放在柜面上,语气平静。
“我一哥们儿托我把这个带给他,他临时有事儿,过不来了。”
“他叫周安,说是您这儿的老主顾了,麻烦您帮忙转交一下。”
周安。
那位老太太身边,最得力的心腹秘书。
老板的视线在林峰脸上停了两秒,又挪到那个没有任何标记的牛皮纸袋上,什么都没问。
“行,放这儿吧。”
“谢了。”
林峰转身就走,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他推开门,一步跨出,像一滴水汇入大江,瞬间消失在琉璃厂川流不息的人群里。
书店里,老板拿起那个牛皮纸袋,用指关节不轻不重地叩了叩。
他抬起头,望向里间古籍区的方向,浑浊的镜片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林峰没有回头。
成与败,在此一举。
……
接下来的四天。
林峰没有再出过门,就把自己死死地关在招待所的房间里。
楼下的桑塔纳,在他从书店回来的第二天就消失了。
但林峰知道,看不见的眼睛,依旧正从四面八方盯着这里。
他的钱快用完了,每天只靠一桶泡面和自来水度日。
他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如果第五天还没有任何消息,他就去楼下的网吧,把备份的电子档证据,用公共网络发给所有他知道的媒体邮箱。
玉石俱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