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号码……那个加密信号,指向的不是一个通讯设备。”
“它指向一个……地理坐标。”
林峰猛地坐直了身体。
“地址。”
电话那头,潘心怡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在林峰的耳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清远市,银杏湖接待中心。”
“那是……市里最高规格的几个秘密接待点之一。”
“它的所有权限和调用记录……”
潘心怡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都直属我父亲,潘卫国。”
潘心怡的声音,让车厢里的空气彻底凝固。
“清远市,银杏湖接待中心。”
“调用权限,直属潘卫国。”
潘卫国。
那个在常委会上,顶着所有压力,亲手把他扶上纪委常委位置的市长。
那个在茶室里,和柳长青一唱一和,给他递上“盔甲”与“平台”的男人。
林峰握着手机,手掌的皮肤没有抽动分毫,只是那份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冷,让整条手臂都麻了。
吴振邦抛出的那份名单,哪里是为了搅浑水。
那是一份投名状。
用十几个省级干部的项上官帽,献给真正的掌权者,来换自己一条狗命。
顺便,也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牵引到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扫除”上。
而真正的棋手,早就站在棋盘的另一头,等着收官。
柳长青是过河的卒,弃了。
他林峰,是那把递出去的刀,现在刀尖调转,正对着自己的心口。
甚至,连递刀的人,都可能是握着刀柄的那只手。
“林峰?你听着吗?”潘心怡的声音在发颤。
这个真相,几乎把她的天给捅穿了。
“我在。”林峰的声音没有起伏,但带着一丝寒意,“坐标发我。”
“你要干什么?你不能去!那是陷阱!”
“发我。”
电话被掐断了。
他当然不会去。
踏进银杏湖五十米,就是自投罗网。
第二天,清远的臭水沟里会多一具无名尸,死因是畏罪自杀。
这张网,在清远是挣不破的。
留下,就是等死。
必须跳出去,去一个能把这张网撕烂的地方。
林峰卸下手机卡,连同那个浸透了血的瑞士银行账户纸团,一同丢进烟灰缸,用打火机点燃。
蓝绿色的火苗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火光跳进去,就熄了。
火苗将所有秘密烧干净,只留下一小撮黑灰。
他起身,从衣柜最底层拖出那个半旧的旅行包,动作里没有半分迟滞。
几件衣服,一沓现金,一部他重生后就再也没开过机的老式手机。
他走到窗边,窗帘的缝隙里,楼下那辆黑色帕萨特依旧停在夜色里。
盯梢的还在。
林峰拉严窗帘,回到桌前,拎起了那部红色座机的话筒。
他拨通了市纪委一室的内线。
“张超,我。”
电话那头的人像是被电了一下,声音都绷紧了。
“林主任!”
“办件事。明天一早,用我的名义,给市委办公厅交份申请。”
“什么申请?”
“身体不适,请病假一周,回东陵县老家休养。”
电话那头,张超的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
这个关头,请假?回老家?
这等于当众把自己的牌扔在桌上,告诉所有人:我不玩了,我认输。
“林主任,这……”
“照我说的办。”林峰的语气不容置喙,“还有,现在开始,我手机会关机。谁找我都说我在养病,不接电话。”
“……是。”
挂了电话林峰顺手拔掉了座机线。
他用毛巾抹掉了房间里所有可能留下指纹的地方。
做完这些,他提起旅行包像个影子般滑到宿舍的后窗,没有一丝声响地推开。
窗外是三米高的围墙。
他翻身后仰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落地时膝盖弯曲卸掉了大半力道,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墙外的黑暗。
……
第二天一早。
一辆开往省城的长途大巴驶离清远汽车站。
林峰坐在最后一排靠窗,鸭舌帽的帽檐压得低低的遮住了大半张脸。
旁边的座位上摊着一份当天的《清远日报》。
头版头条,是潘卫国市长冒雨视察城市排涝系统的新闻。
照片上,他裤腿上全是泥点,正握着一个工人的手,表情关切。
林峰的视线在那张熟悉的脸上扫过,没做停留。
他合上眼,把那张堆满笑容的脸关在眼皮外面。
清远。等着我回来。
……
京城。
三月的风刮在脸上,还带着一丝寒意。
林峰站在一座灰色大院门口,抬头看那块光秃秃的铜牌,寒气顺着脚底板往上钻。
这是他父亲生前一位老战友退休后待的地方,一个级别高到他无法想象的政策研究机构。
他进不去。
门口的警卫听完他的来意,只是机械地摇头。
“没有预约,不能进。”
“我叫林峰,我父亲是林建国。麻烦您通报周伯伯。”
“我们这儿没有姓周的领导。”警卫的表情依旧僵硬。
林峰的心,沉到了底。
不是没有,是不认。
或者,不敢认。
一个小时后,另一栋部委大楼的接待室。
同样的拒绝。
接待人员把他的证件推回来,说话绕来绕去,就是一个意思:滚,别把麻烦带到这儿。
一连三天,林峰撞了七次墙。
有的是父亲留下的旧情。
有的是他凭着上辈子的记忆,摸索到的可能说得上话的门路。
结果都一样。
他像个沾满了泥的皮球,被一脚一脚,利索地踢开,连门缝都吝于为他打开。
他兜里揣着的那些东西,那些足以让清远官场塌方的东西,现在看来,跟一沓废纸没什么区别。
忙活到夜晚。
林峰缩在一家路边面馆里,点了一碗最便宜的阳春面。
他已经三天没怎么吃过东西了。
墙上的电视正放晚间新闻。
省纪委“肃源”专案组取得重大突破,吴振邦案牵出的十多名干部,已全部被采取强制措施。
画面上,省纪委的发言人油光满面,正气凛然。
林峰看着那张陌生的脸,只觉得喉咙里堵着一团棉花,又干又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