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虚掩林峰推门而入。
院里一个干瘦老人正坐在马扎上削苹果,他就是李德福。
老人身后堂屋门廊的阴影里站着两个男人。
一身普通夹克,双手插兜满脸的百无聊赖。
看到林峰,其中一个方脸男人懒洋洋地抬了抬下巴。
“村里不接待生人,有事滚去村委会。”
林峰没搭理他,径直走到李德福面前,蹲下身。
“李会计,市纪委的,跟你聊聊翰海阁。”
李德福削苹果的手剧烈一抖,刀片瞬间划破指头,血珠子一下就冒了出来。
他像是感觉不到疼,死死盯着指尖,身体抖得跟筛糠似的。
“我……不认识什么翰海阁,你找错人了。”
“是吗?”
林峰掏出手机,屏幕上是一张照片,翰海阁财务系统的后台代码截图。
“这个后门,是你留的吧?”
李德福的脸,瞬间没了血色。
“滚!”
门廊下的方脸男人大步过来,一把将林峰推了个趔趄。
“听不懂人话?让你滚蛋!”
另一个寸头也跟了上来,一左一右,把李德福死死夹在中间,那架势根本不是保护,是看押。
“两位是?”林峰站稳了,掸了掸衣服上的土。
“我们?”
方脸男咧嘴一笑,一口黄牙。
“我们是李叔的远房侄子,回来尽孝的。倒是你,纪委的大同志,私闯民宅,想干嘛?刑讯逼供?”
“吴振邦让你们来的?”
林峰一句话,两个男人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
方脸男眯起眼,重新上上下下地打量林峰。
“小子,懂的不少啊。不过我劝你一句,知道的太多,死的快。”
“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有些事,你个小角色碰不起。”
寸头男人走到李德福身边,手掌“啪”地一声重重拍在他肩膀上。
“李叔,你说对不?咱家不欢迎外人。”
李德福的身体狠狠一颤,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只剩下满眼的恐惧。
林峰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李德福被他们控制了,从身体到精神,彻彻底底。
就在这时,林峰脚下“不慎”一崴,整个人朝旁边的杂物架撞了过去。
“哗啦!”
木架上的脸盆、水壶、旧报纸摔了一地,乱七八糟的响声刺耳。
方脸和寸头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你他妈找死!”
就是这一秒钟的混乱。
一直低着头的李德福,身体极其微小地靠向林峰,那只流血的手,快如闪电,在林峰的裤子口袋上飞快地抹了一下。
一个硬硬的小纸团,被血的黏湿带进了口袋。
整个过程,连半秒都不到。
“不好意思,脚滑了。”
林峰站直身子,一脸歉意。
方脸男恶狠狠地瞪着他,看他确实没别的动作,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滚蛋!再让老子看见你,腿给你打断!”
林峰没再废话,转身出了小院。
直到坐回车里,他才从口袋里,摸出那个还带着血腥和体温的纸团。
展开。
颤抖的笔迹,写着一串数字和字母。
一个瑞士银行的账户。
车子刚驶出东陵县地界,市委办公室的电话就追了过来。
“林峰同志,立刻到市委大楼三号会议室,省纪委的同志要见你。”
电话里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
来了。
市委大楼,三号会议室。
空气冷得能结冰。
长条会议桌尽头,坐着两个省纪委的干部,面孔陌生。
其中一人直接开口,声音像冰碴子:
“林峰同志,我们接到实名举报,你绕开组织,私自接触6.23专案的重要关联人李德福,有没有这回事?”
“有。”
“你这是严重违反办案程序和纪律!”
“我清楚。”
“经市委常委会研究,报请省纪委同意,即刻起,暂停你纪检监察一室主任的所有职务,原地待命,接受组织内部调查!”
连个辩解的机会都没给,直接宣判。
走出会议室,整栋大楼里,所有人的视线都变得意味深长。
同情、幸灾乐祸、避之不及。
当晚,林峰被停职的消息,就传遍了清远的每个角落。
他成了一只被关进笼子的困兽,越挣扎,只会陷得越深。
他必须去见一个人。
夜色深沉,一家不对外营业的私人茶馆。
姜红虞一袭素雅旗袍,亲手为林峰沏茶,眉宇间的凝重却怎么也化不开。
“火急火燎地找我,看来是真栽跟头了。”
“我被停职了。”林峰端起茶杯,杯口的水汽模糊了他的脸。
“意料之中。”姜红虞的反应没有半点波澜,“吴振邦那份名单,就是个烟雾弹,故意把水搅浑。”
“那份名单……”
“有真有假。”姜红虞打断他,“抛出几个真的,让省里信以为真,好名正言顺地成立专案组。然后,再用这个专案组,去办他们真正想办的人。”
她抬眼,直直看着林峰。
“你,还有我,都在那份真正的名单上。”
林峰的心脏,只感觉猛的一震悸动。
“为什么?”
“因为你动了吴家,而我,”姜红虞扯了扯嘴角,有些自嘲,“被当成了你的后台。或者说,是我背后的人的后台。”
她的话,和那个神秘电话里的警告,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年轻人,你把这潭水想得太浅了。吴家在清远,只是水面上的一棵树,真正给它浇水施肥的根,在省里,埋得深着呢。”
“我需要一个名字。”林峰的声音压得很低。
姜红虞沉默了几秒,轻轻吐出两个字。
“老钟。”
“钟敬德,退休前是省纪委的副书记,管的就是干部廉政账户审查。”
她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
“吴家那些脏钱,想洗干净,想安安稳稳地躺在海外,都得过他的手。他是吴家在省里最老、最硬的一道防火墙。”
茶杯盖子和杯沿轻轻一碰,发出一声脆响。
“不过,这道墙现在也快塌了。”
“他最近,很缺钱。”
离开茶馆,林峰没有回家。
他开着车,在城市的夜色里漫无目的地游荡。
后视镜里,一辆黑色帕萨特死死咬住,不远不近。
从他离开茶馆,就跟上了。
林峰猛打方向盘,拐进一条僻静小路,一脚油门踩到底。
帕萨特毫不犹豫地跟了进来,速度更快,车头几乎要贴上他的车尾。
这不是跟踪。
这是警告,是赤裸裸的示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