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随即一辆早已等候的摩托车发出巨大的轰鸣声，绝尘而去。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十秒。
林峰冲到床边，阿彪的生命正在飞速流逝。
他已经说不出话，但那只没有中刀的手却颤抖着抬起，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沾着自己温热的血在背后白色的墙壁上，画下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图案。
那是一个简单的平面图。
一个长方形的仓库，旁边是几道波浪线，代表码头。
而在长方形的中心，他用血画了一个小小的方块，然后重重地点了一下。
做完这一切，他的手垂了下去，眼睛彻底失去了光彩。
潘心怡捂着腹部，脸色苍白地走过来，看着墙上的血图，又看看床上已经冰冷的尸体。
“他把账本的藏匿地点画出来了。”
那是在火灾现场，一个地下的密室里。
吴振邦派人灭口，却没想到，这临死前的反戈一击，送来了最致命的证据。
林峰掏出手机，没有打给市局，而是直接拨通了柳长青的号码。
“柳书记，是我。”
“怎么了？”柳长青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凝重。
“我需要您动用权限，立刻封锁东陵县的老码头，特别是十年前失火的七号仓库。”
林峰的语速极快，不给对方任何思考的余地。
“理由。”
“军事演习，危化品泄漏，反恐需要……什么都行。我需要十二个小时，任何人都不能靠近那片区域。”
电话那头，柳长青沉默了。
他没有问原因，也没有问林峰为什么会在邻市的精神病院里。
片刻后，他只说了一个字。
“好。”
挂断电话不到半小时，数辆悬挂着军区牌照的越野车和卡车呼啸而至，以“进行安全生产检查和隐患排查”的名义，彻底封锁了整个老码头区域。
拉起的警戒线，隔绝了所有窥探的视线。
林峰带着纪检一室最信得过的几个人，站在杂草丛生的七号仓库废墟前。
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十年前那场大火的焦糊味。
“主任，这里都成垃圾场了，能有什么？”张超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
“挖。”林峰指着废墟中心，阿彪画出的那个位置，“就算把这里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东西给我找出来。”
大型挖掘机进场，轰鸣声作响。
两个小时后，在挖到地下近五米深的地方，挖掘机的铲斗碰到了坚硬的物体。
不是石头。
清开表面的泥土和建筑垃圾，一块巨大的钢筋混凝土地板，暴露在众人面前。
地板上，有一个不起眼的金属拉环。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张超和另外两个人合力，猛地拉开那块重达数百斤的地板。
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出现在众人脚下。
一股混杂着霉味和铁锈味的空气，从洞里涌出。
林峰没有犹豫，第一个顺着旁边固定的铁梯爬了下去。
下面是一个不到十平米的狭小密室。
密室的中央，放着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铁箱。
林峰走上前，解开层层包裹的油布，打开锈迹斑斑的铁箱。
里面，静静地躺着十几本厚厚的账本。
纸张已经泛黄，但上面的字迹，依旧清晰。
那是吴家最原始的罪恶。
走私，行贿，每一笔交易，每一个名字，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其中，涉及的官员，上至省厅，下至县城，盘根错节，触目惊心。
林峰随手翻开一本，一个熟悉的名字，赫然在列。
省纪委，周元。
林峰顿时明白，此事的分量已经不是市里能够抗住的了。
想要将敌人一网打尽，唯有越级通报。
省级！
……
省委大院的门，比市委的更高，也更森严。
铁箱里的十几本账本，在后备箱里压着，沉甸甸的，每一本都可能炸塌清远市的官场。
潘心怡攥着方向盘，掌心湿滑。
“真去省纪委？”她嗓子发干，这问题她已经问了三遍。
“不。”林峰的视线钉在窗外倒退的街景上，“纪委办案，要程序，更要人情。周元那种人，在省里盘踞多年，关系网织得跟蜘蛛巢一样。”
他指的是吴振邦背后那棵大树。
“我们直接去省委大楼，找今晚在楼里的最高领导。”
刺啦一声，潘心怡猛地一脚刹车，车胎在柏油路上划出一道短促的尖叫。
“你疯了？这是违规越级！我爸他都不敢……”
“你爸不能，柳书记也不能。”
林峰截断她的话，“这箱东西，就是个火药桶，只有捅到天上去，才能把藏在乌云里的那些鬼，一次性全炸出来。”
他侧过脸，对上潘心怡震惊的眼神。
“你不敢？”
“我怕我们连大门都进不去，就给当成精神病丢出来！”
“那就赌一把。”林峰的语气出奇的平静，“赌省里的大人物，比我们更想让清远的天，变得干净。”
潘心怡盯着林峰，这个男人的孤注一掷，让她心跳失速，又让血液里窜起一股冲动。
她不再废话，一脚油门踩到底，直奔那个全省的权力中枢。
一个小时后，省委书记办公室的灯，在深夜为两个不速之客破例亮起。
铁箱被撬开，十几本账本摊满了巨大的红木办公桌。
省委一把手，一个两鬓霜白但腰杆笔直的老者，架上老花镜，一页一页地翻看。
他翻得很慢，指节偶尔会在某个名字上停顿、敲击。
林峰和潘心怡垂手立在一旁，偌大的办公室里，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不知过了多久，老者抬起头，摘下眼镜，用绒布慢慢擦拭着。
他一言不发，伸手拿起桌上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沉稳地拨了三个号码。
“省纪委，省公安厅，省检察院，主要负责同志，半小时内，到我办公室开会。”
他挂断电话，目光落在林峰身上。
“你叫林峰？”
“是。”
“好小子。”老者只说了三个字，便阖眼养神，再无言语。
潘心怡却屏住了呼吸。
清远的天，要塌下来，才能重新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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