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长青的电话,是在林峰驱车前往城郊的路上打来的。
“潘心怡的事,是省里一个叫周元的人在办。吴振邦保下来的人。”柳长青的声音带着疲惫,“这盘棋,对手比我们想的,段位要高。”
“我知道。”林峰的视线紧盯着前方,“柳书记,您听说过玉琮吗?”
电话那头,柳长青的呼吸停顿了一下。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东西?”
“吴家的人,似乎很看重它。”
柳长青沉默了很久。
“那不是东西,那是信物。”
“吴家老爷子当年还没发家的时候,靠倒卖一些见不得光的老物件起家。”
“其中有一件良渚文化的玉琮,据说跟过他半辈子,被他视为镇家之宝。”
柳长青的语气变得异常凝重。
“后来,这件玉琮,被他传给了吴振邦的母亲。也就是吴家的老太君。”
“这个老太太,几十年深居简出,不问世事,是吴家唯一一个,看上去绝对干净的人。”
林峰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吴振邦,好一招暗度陈仓。
他把最关键的钥匙,放在了一个谁也想不到,谁也不敢去碰的人手里。
就在这时,另一部电话响了起来,是聂天翔。
林峰接起电话。
“林峰!出事了!”聂天翔的声音急促,“紫云茶楼附近发生一起严重车祸!”
“一辆失控的泥头车,直接撞上了一辆黑色轿车!”
“车主……叫周文海!”
林峰猛地一脚刹车,车子在路边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人呢?”
“……没了呼吸,正在抢救,但希望不大。”聂天翔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压抑的怒火,“现场太惨了,不像是意外。”
吴振邦,动手了。
他察觉到了危险,用最狠的方式,剪断了线头。
“封锁现场!控制住那个泥头车司机!”林峰几乎是吼出来的。
“来不及了!”聂天翔的声音透着绝望,“司机弃车跑了,跳进了旁边的河里,现在还没捞上来!”
林峰挂断电话,一拳砸在方向盘上。
晚了一步。
还是晚了一步。
他正准备调转车头,聂天翔的电话又打了进来。
“等一下!”聂天翔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一丝激动,“刚才抢救的护士,从周文海紧攥的手里,发现了一样东西!”
“他好像……是在拼了命保护它。”
“是一枚玉佩,碎了半边,上面好像……还刻着一个奇怪的符号。”
聂天翔把照片发了过来。
林峰点开图片。
那是一枚质地温润的古玉,断口狰狞。
在玉佩的中心,用阴线刻着一个符号。
不是字,也不是画。
像是一个扭曲的标记。
林峰死死盯着那个符号。
周文海,在临死前,到底想传递什么信息?
不多时,林峰到达案发现场。
以调查的名义将玉佩带了回去,他大概知道怎么用了。
吴家老宅坐落在清远市最幽静的西山一隅,青瓦白墙,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林峰以“慰问老干部家属”的名义递上拜帖。
这理由无懈可击,流程上挑不出半点毛病。
通报后他被领进一间洒满阳光的暖阁。
吴家老太君,吴振邦的母亲正坐在藤椅上,手里盘着一串沉香木佛珠,身上盖着薄毯。
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显苍老,那双眼睛却浑浊得看不出情绪。
“林常委,年纪轻轻身居高位,不简单呐。”老太太的声音很慢。
“老夫人过誉了晚辈只是尽本分。”林峰将一个果篮放在旁边的矮几上,动作不疾不徐。
他没有坐,只是站在一旁姿态放得很低。
谈话围绕着一些无关痛痒的养生和天气,林峰应对得体滴水不漏。
就在保姆转身去续茶的瞬间,林峰像是无意间从口袋里掏东西,一个证物袋“啪嗒”一声掉在了光洁的红木地板上。
声音在安静的暖阁里格外清脆。
保姆正要弯腰去捡。
“我来。”
林峰抢先一步将证物袋捡起,没有直接收起来而是放在了矮几上,就在老太太的视线之内。
他装作在检查袋子有没有摔坏,袋里那块破碎的玉佩清晰可见。
老太太盘佛珠的手停了。
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钉在那块碎裂的玉佩以及上面那个扭曲的标记上。
暖阁里的阳光似乎都冷了几分。
“林常委,这是……”
“哦,一个案发现场捡到的。”林峰把证物袋收回口袋。
“周文海律师您应该知道吧?他出车祸走了,这是他最后攥在手里的东西。”
“看着像个老物件但没人认得,想着您是老前辈见多识广,或许能看出点门道。”
他话说得坦荡却字字如针。
周文海。
车祸。
最后攥着的东西。
老太太重新开始盘动佛珠,速度却乱了。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空气都开始凝固。
“唉,一块不值钱的破石头罢了。”她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追忆。
“振邦那孩子小时候手笨,自己拿块破石头瞎刻,还把手给划伤了哭了好几天。”
她顿了顿,像是在回忆什么有趣的事。
“那会儿,他可不让人省心,总偷拿家里的钱,给那个叫阿彪的野小子。”
“说是换糖吃,其实就是拉拢人心,从小就一肚子心眼。”
老太太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阿彪。
林峰的心跳骤然一停。
这个名字,和老六刘建军提过的那个吴家早期豢养的黑恶势力头目“彪哥”,重合了。
一个在官方记录里早已“失踪”多年的人。
“小孩子淘气,都是这样。”林峰附和着,脸上看不出任何波澜。
他要找的东西,找到了。
……
林峰前脚刚离开吴家老宅,后脚,一个电话就打到了吴振邦的办公室。
“市长,林峰……他去见了老夫人。”
吴振邦正在审阅一份文件,闻言,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墨痕。
他慢慢放下笔,靠进椅背。
之前所有的冷静,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他最柔软,也是最不容触碰的逆鳞,被林峰狠狠踩了一脚。
“他敢去见我妈?!”吴振邦的声音压抑着怒火,“他怎么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