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海的手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
他不是没见过红头文件。
当初市安全监督局的人，就是拿着一份红头文件，封了他的工地断了他所有的生路。
那份文件是他的催命符。
而眼前这份却是在把他从悬崖边上硬生生往回拉。
“这……这是……”他的声音干涩。
“吴家能动用市里的关系查你，我自然也能请柳书记帮你顶回去。”
林峰重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已经凉透的茶。
“税务稽查和资产冻结只是吴家让你慢性死亡的第一步。他们要让你在绝望和债务里慢慢烂掉让你再也没有翻身的可能。”
“现在这步棋，我帮你挡住了。”
赵德海拿着那份文件一遍又一遍地看。
上面的每一个字他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却让他感到无比的陌生。
他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势单力薄，想拉他当炮灰的愣头青。
可对方反手就甩出了一份由县委书记背书的“保护令”。
这不是虚张声势。
这是在用最直接最强硬的方式告诉他，自己有能力也有资格坐上这张牌桌。
林峰或许是泥菩萨，但他背后站着一尊真正的金身罗汉。
“这只是个开始。”
林峰放下茶杯，杯底和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也敲在赵德海的心上。
“它能保你一时但保不了一世。一张纸随时都能变成废纸。”
“真正的安全，不是靠别人施舍，也不是靠一张纸。”
林峰身体前倾，一字一顿。
“是靠让我们的敌人，再也站不起来。”
茶馆的包房里，陷入死一样的寂静。
赵德海缓缓放下那份文件，他闭上眼，吴天豪在视频里那张醉酒后嚣张狂妄的脸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里。
“在东陵县，天老大，我吴天豪老二！”
银行催债的电话，高利贷上门的威胁，妻子递上离婚协议时那张失望又麻木的脸。
还有他自己，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躲在无人的角落里，像狗一样蜷缩着，无声痛哭的夜晚。
所有的耻辱，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恨意，瞬间充斥着他的胸膛。
他猛地睁开眼。
那双原本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某种火焰。
他输掉了一切，他已经一无所有。
烂命一条，还有什么好怕的？
赵德海没有再看林峰，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某个看不见的仇人发誓。
“安居工程的施工图纸，宏远建设内部的材料采购清单，还有他们偷工减料的完整数据分析报告……”
“都在我这里。”
他转过头，死死盯着林峰。
赵德海没有从保险柜里拿文件，而是从贴身的夹克内袋里，掏出了一个被黑色防静电袋包裹的方形硬物。
这是除保险柜外的唯一备份，为了以防万一他都是睡觉不离身。
他将东西放在桌上，层层打开。
是一个加装了物理密码锁的军工级加密硬盘。
这东西，是他最后一点尊严，也是他给自己准备的棺材。
他曾以为，它会陪着自己一起烂进土里。
“这硬盘里，有我这两年收集的一切。”
“吴天豪威胁我的电话录音，宏远的人找我谈围标的视频，还有……我花光最后一点钱，请私家侦探查到的，安居工程项目账户上一笔五千万的异常资金去向。”
赵德海的手指，轻轻抚过硬盘冰冷的外壳。
“这些东西，能让他死。”
“但也能让我死得更快。”他抬起头，那双充血的眼睛直直扎向林峰。
“我要我的老婆孩子，立刻，马上，从清远消失。去一个吴家这辈子都找不到的地方。”
“我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身份，一笔足够她们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的钱。”
这不是交易，是托孤。
林峰没有回答。
他只是拿出了自己的私人手机，当着赵德海的面，拨通了潘心怡的号码。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
“是我。”林峰冷静开口。
“你那边，安排人。最高级别的证人保护程序。”
“保护目标，赵德海，以及他的前妻和女儿。立刻带她们离开清远，路线和目的地，你亲自定，除了你我，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电话那头的潘心怡没有问任何理由，只有一个字。
“好。”
林峰挂断电话将手机放回桌面。
他看着赵德海平静地开口。
“现在，可以了吗？”
赵德海的身体，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重重地靠回椅背。
他盯着林峰看了很久，仿佛要看穿这个年轻得过分的纪委主任，到底是个疯子还是个魔鬼。
最后他伸出颤抖的手，将那个沉重的硬盘推到了林峰面前。
……
快捷酒店的房间里，窗帘拉得密不透风。
潘心怡亲自从市局调来了一台涉密电脑，物理隔绝了所有外部网络。
赵德海输入了一长串复杂的密码，硬盘解锁。
屏幕上弹出了一个文件夹。
里面，是几十个被精心命名和归类的子文件夹。
“这是吴天豪打给我的第一个电话。”赵德海点开一个音频文件。
刺耳的电流声后，吴天豪那嚣张跋扈的声音，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
“老赵，做人呢，最重要是识时务。安居工程这块肉，你吃不下。别把自己给撑死。”
“我叔一句话，就能让你所有工地停工，你信不信？别给脸不要脸。”
潘心怡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这已经不是商业竞争，是赤裸裸的权力威胁。
赵德海面无表情，拳头却在不自觉攥紧，又点开一个视频文件。
画面是一家高档会所的包厢，拍摄角度很刁钻，像是藏在衣领里，很显然是一场偷拍。
宏远建设的一个副总，正把一张银行卡推到镜头前。
“赵总，这是五百万，一点小意思。这次招标，你们恒基的标书做得漂亮一点，当个陪跑，大家面子上都好看。”
“项目结束，吴总说了，再给你这个数。以后清远市的饭，有我们吴家一口，就饿不着你赵总。”
视频里的赵德海，只是沉默地站起身，离开了包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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