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海的动作僵住了。
他设想过无数种开场，威胁、利诱、试探，唯独没想过是这种。
对方没有摆任何官架子，而是直接掀开了自己的底牌。
这不是审问，更像是在找一个……盟友。
“所以呢？”赵德海的戒备没有放下，反而更深了，“你一个泥菩萨，还想拉我过江？”
“你斗不过他们的。他们的根，在市里，在省里！你一个县里的小主任，拿什么跟他们斗？用你那点可笑的正义感吗？”
“我见过太多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一腔热血，最后撞得头破血流，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林峰端起自己的茶杯，吹了吹热气。
“我来，不是跟你商量怎么斗垮他们。”
“我来，是告诉你，吴天豪的死期，到了。”
赵德海脸上的嘲讽更浓了。
“凭什么？凭你快被撤职了？”
“凭一段视频。”林峰放下茶杯，直视着他，“一段吴天豪喝醉了，在私人会所里吹牛的视频。”
赵德海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他的手，却不自觉地攥紧了。
“他在视频里，很得意。”林峰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像一颗钉子，敲进赵德海的心里。
“他说，清远市的常务副市长吴振邦，是他亲叔叔。”
“他说，安居工程的招标，就是走个过场，是内定给他的。”
“他还说……”林峰顿了顿，观察着赵德海的反应。
哐当！
赵德海手边的茶杯，被他碰倒在地，摔得粉碎。
滚烫的茶水溅在他的裤腿上，他却毫无知觉。
他死死地盯着林峰，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那段尘封的，被他用无数个不眠之夜和酒精强行压下去的记忆，被林峰三言两语，残忍地撕开了。
招标前三天，安全监督局的人从天而降。
那一张张冰冷无情的脸，那一份份早已准备好的“整改通知书”。
他低声下气的哀求，他拿出的所有合规文件，都像废纸一样被扔在地上。
最后，是宏远建设的人，给他打的那个电话。
“赵总，识时务者为俊杰，清远的天，不是你这种人能碰的。”
“视频在哪？”赵德海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在我手里。”
“给我！我马上就把它交给省纪委！交给巡视组！”
赵德海激动地站了起来，因为用力过猛，椅子都向后滑开半米。
“然后呢？”林峰反问，语气冰冷。
“让吴天豪的律师，说他喝醉了胡言乱语？让吴振邦动用关系，把这件事压下去，然后掉过头来，把你和我，像捏死蚂蚁一样，一个个捏死？”
“你以为，我为什么不直接把视频交上去？”
这一连串的反问，像一盆冰水，从赵德海的头顶浇了下来。
他脸上的激动和狂热瞬间褪去，缓缓坐回椅子上，失魂落魄。
是啊，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一个醉鬼的吹牛，在绝对的权力面前，算得了什么？
扳不倒吴振邦，吴天豪就永远不会倒。
而他们，只会死得更快。
“那你来找我，是想让我当替死鬼？”赵德海的眼里，再次露出戒备。
“不。”林峰摇了摇头，“我是来给你一个机会，一个亲手把他送进地狱的机会。”
“视频，动不了吴振恩，但能动摇他的根基。”
“我需要一个人，一个了解宏远建设所有猫腻，了解安居工程所有偷工减料细节的人，站出来，配合视频，给他们致命一击。”
“我需要你，赵总。”
林峰站起身，走到他身边。
“我知道，安居工程招标的时候，你的人，早就拿到了宏远建设的施工图纸和材料清单。”
“那些数据，哪些是假的，哪些地方缩了水，你比我清楚。”
“我查过，当年为了竞标，你几乎把全部身家都投了进去。你公司的技术团队，把宏远建设的方案，里里外外分析了不下十遍。”
“你手里，一定有东西。”
赵德海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震惊。
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人，竟然把他调查得如此透彻。
那些为了竞标而做的分析报告，那些宏远建设方案里看似不起眼却暗藏猫腻的数据，都还锁在他办公室最底层的保险柜里。
那是他失败的证明，是他耻辱的烙印。
他本以为，那些东西会烂一辈子。
“我凭什么信你？”
赵德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你保证得了我的安全吗？”
“吴家想让我消失，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他不是在夸大。
一个能让市安全监督局为他们扫清障碍的家族，一个能让关键证人“失足落水”的庞然大物，要弄死一个负债累累的老赖，确实不费吹灰之力。
林峰没说话。
他只是站起身，走到茶馆那扇古色古香的雕花木窗前。
他没看窗外的车水马龙，而是伸出食指，向上，指了指那片被屋檐切割得四四方方的天空。
赵德海先是一愣。
随即，他脸上浮现出一阵荒谬又悲凉的冷笑。
“天？”
“林主任，你是不是太年轻了点？”
“别逗了！在清远这地界，吴家，就是天！”
这句话，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积压了太久的怨恨、不甘和恐惧，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口。
他以为会看到林峰脸上出现尴尬、羞恼，或是被戳穿后的窘迫。
但他什么都没看到。
林峰只是平静地转过身，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不厚，里面只有薄薄几张纸。
他将文件袋放到桌上，推到赵德海面前。
“柳书记让我把它交给你。”
柳长青。
东陵县的一把手。
赵德海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死死盯着那个牛皮纸袋，伸出手，动作迟缓地打开了封口。
里面，是一份红头文件。
【关于暂缓对恒基建筑有限公司进行税务稽查及相关资产冻结执行的通知书】
文件抬头，是东陵县人民政府办公室的烫金大字。
落款处，盖着三个鲜红的印章。
县税务局。
县人民法院。
最中间那个，是东陵县县委书记，柳长青的私人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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