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哪？”
“老地方江边大排档。”
又是江边。
林峰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一切从江边开始也该在江边结束。
“我马上到。”
江边大排档，热火朝天。
炒菜的锅铲声划拳的叫嚷声啤酒瓶碰撞的脆响，混成一股带着油烟味的人间烟火。
林峰一个人坐在角落的塑料桌边，面前摆着几瓶已经空了的啤酒。
他没吃东西，只是机械地将酒杯倒满喝干，再倒满。
江风吹来，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死寂。
一只手按住了他正要举起的酒杯。
“酒量见长啊，林主任。就是不知道，酒品怎么样。”
潘心怡拉开他对面的塑料凳径直坐下，动作干脆没有半点多余。
她今天穿了身便服，一件米色风衣，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少了平日里的制服锐气多了几分女性的柔和。
林峰的动作顿住了，缓缓抬起头。
“你怎么想着叫我出来喝酒？”
“怕某个大功臣想不开，来江边喂鱼。”潘心怡自己拿起一个干净杯子，倒了半杯啤酒。
她没有碰杯，直接喝了一口。
“这几天，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当蘑菇，感觉如何？”
林峰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感觉如何？感觉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用尽了全力，却连个响声都没有。
“柳书记那边，压力很大吧。”潘心怡又问。
林峰端起酒杯，沉默地喝着。
这已经不是压力的问题了。
这是死局。
吴家给他画了一个圈，柳长青在圈外看着，所有人都等着他自己走进那个唯一的出口。
那个用陈贵的命铺成的台阶。
潘心怡看着他这副样子，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没有任何标志的黑色平板电脑，推到林峰面前。
“看看这个。”
平板的外壳冰凉，带着金属的质感。
林峰瞥了一眼，没什么兴趣。
现在什么东西，都无法再改变结局了。
“看一眼，就当是给我个面子。”潘心怡的语气不容拒绝。
林峰拿起平板。
他按亮屏幕，上面只有一个播放按钮。
他点了下去。
画面开始播放。
抖动的镜头，显然是手机偷拍。
地点是一个极尽奢华的私人会所包厢，巨大的水晶吊灯，地上的波斯地毯，墙上挂着看不懂的油画。
一个梳着油头，满脸红光的中年男人，正被一群人簇拥在中间。
吴天豪。
他怀里搂着一个衣着暴露的美女，手里端着一杯红酒，整个人已经醉得七荤八素。
“吴总牛逼！东陵县那个安居工程，那么大的项目，说拿就拿！”一个秃头老板满脸谄媚地举杯。
“屁！”吴天豪一口喝干杯里的酒，酒液洒在昂贵的西装上，他毫不在意。
“什么叫拿？那本来就是我们吴家的！”
他捏了一把怀里美女的脸蛋，口沫横飞地对着镜头方向炫耀。
“你们懂个屁！清远市的吴振邦副市长，那是我亲叔叔！”
“东陵县那块地，那个项目，就是我叔一句话的事！”
“什么招标，什么投标，都是走个过场！陪太子读书，懂吗？”
“现在来了个什么纪委的小年轻，叫什么……林峰？愣头青一个，也想跟我斗？”
吴天豪发出一阵狂笑，嚣张到了极点。
“我告诉你们在东陵县，天老大，我吴天豪老二！”
林峰握着平板的手指节一寸寸收紧，屏幕的边缘几乎要被他捏碎。
他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被点燃！
视频不长，只有短短一分多钟。
但每一个字都狠狠砸在心头！
“这是市局网安的人，从一个被抓的赌场老板手机里恢复出来的。”
潘心怡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这个老板跟吴天豪有生意往来，吴天豪喝多了就喜欢吹牛被他偷偷录了下来，本来想当个把柄后来怕惹事又删了。”
她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有了这个就是铁证！吴天豪这次死定了！”
林峰没有说话。
他反复将视频播放了三遍。
第四遍时，他按下了暂停键。
画面定格在吴天豪那张扭曲的脸上。
林峰体内的火焰一点点熄灭了。
他将平板电脑轻轻放回桌上。
“不对。”
潘心怡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什么不对？他自己亲口承认了，承认吴振邦是他后台。”
“这视频是铁证。”林峰缓缓开口，视线却落在那片漆黑的江面上，“但它也是虚证。”
潘心怡的眉头皱了起来。
“什么意思？”
“如果把这个视频直接交上去会是什么结果？”林峰转回头看着她。
“吴天豪的律师会说，他当时喝醉了神志不清，为了在朋友面前吹牛胡言乱语。一个醉鬼在酒桌上的屁话能当呈堂证供吗？”
“我们甚至无法证明偷拍者的动机。对方律师完全可以攻击证据的合法性。”
林峰的每一句话，都像一盆冷水浇在潘心怡心头。
她脸上的兴奋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凝重。
“最关键的是，这个视频也许能让吴天豪惹上大麻烦，但绝对扳不倒他背后的吴振邦。”
林峰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一个市里的实权三把手会因为一段无法核实的醉话倒台吗？不可能。”
“我们一旦拿出这个视频就是彻底摊牌。如果不能一击致命，吴振邦的反扑我们谁都承受不起。”
这盘棋远比他想的更凶险。
这段视频，看似是一把能捅破天的利刃，可一旦用了就是一把双刃剑。
杀不了吴天豪更碰不到吴振邦一根汗毛。
而那把剑的反噬，会先将他们自己斩得粉身碎骨。
潘心怡端起酒杯，将杯里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烦躁。
“那怎么办，就这么算了？这视频烂在手里？”她把塑料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不，视频有用，但用法得改一改。”
林峰用筷子尖，点了点那块已经黑下去的平板屏幕。
“吴天豪不是一个人在喝酒。”
潘心怡的动作顿住了。
“他是在炫耀，在吹嘘。跟谁吹嘘？跟一群捧着他，但心里巴不得他去死的人吹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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