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干净了。”
老李凑过来看了一眼，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林峰没说话，又抽出一份【质量检测报告】。
从地基勘探到主体钢筋水泥配比再到承重墙体检测，每一页都盖着市质检站鲜红的印章。
每一项数据都在国家标准范围之内，甚至比标准还要高出一些。
原始数据记录、现场取样照片一应俱全。
最后他拿起了最敏感的【补偿款发放明细】。
每一户拆迁居民的姓名身份证号、原住址面积、补偿金额、签收确认，清清楚楚一个不落。
三箱文件堆在一起构成了一堵墙。
一堵用“完美”和“规范”砌成的根本无法撼动的墙。
吴天豪根本没想过要掩盖什么。
他是把所有“罪证”都工工整整地摆在了你面前，然后告诉你这就是事实，你什么都查不出来！
老李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彻底泄了气。
“主任，这怎么查？比马富光的案子还难啃！那个案子好歹还有个刘建军能当突破口。”
“现在人证被收买，物证完美无瑕，我们……”
林峰将所有文件重重合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堵由文件砌成的墙。
“他们想用纸把天盖住？”
林峰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那我们就把这天给它捅个窟窿出来！”
“主任要不……咱们还是先缓缓？”
老李的声音又干又涩，满是无力感，“这墙太硬了，再撞下去头破血流的只会是我们自己。”
办公室里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和挫败感。
林峰没看那堆积如山的文件，只是正在一张白纸上画着什么。
“老李说的对。”
半晌，他放下笔抬起头。
这句话让老李愣住了，办公室里其他人也是面面相觑，没料到林峰态度变的这么快。
“吴天豪把姿态摆得这么足就是笃定了我们什么都查不出来。”
林峰站起身走到窗边，“我们越是急着去凿墙就越是掉进他挖好的坑里。”
“查当然要查，但得换个法子。”
“从今天起调查组的工作重心转为内部核查。”
“把那三箱文件每个字都给我过一遍，我要你们把所有流程都重新梳理，给我做出报告。”
这番话听起来就像是彻底认输了。
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套路，查不出外部问题只能退回来在文件堆里耗时间，是最无奈也是最无用的办法。
老李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后却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是，主任。”
办公室里那根紧绷的弦，瞬间松了。
所有人都默认，这位年轻气盛的林主任在撞上吴家这块通天的铁板之后，终于还是选择了低头。
这才是官场里，最习以为常的结局。
……
林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反手将门锁死。
他没有开灯，任由昏黄的暮色将自己吞没。
手机屏幕亮起，他拨通了潘心怡的号码。
“我这边，暂停了。”
电话那头的潘心怡沉默了两秒。
“吴振邦的压力？”
“他只是让我看见了那堵墙到底有多高。”林峰走到窗边，俯瞰着楼下的车水马龙，“从正面，推不倒。”
“你的意思是？”
“帮我个忙。”
林峰的声音压得极低，“我需要你动用市局的技术力量，特别是经侦和网安的人。”
“查什么？”
“别查宏远建设。”
林峰的思路，让电话那头的潘心怡都有些意外。
“去查所有给安居工程供货的二级、三级供应商。水泥、钢筋、沙石料，甚至是防水涂料和电线。”
“我要他们近两年的所有账目流水，特别是那些私人账户的大额资金异动。”
“吴天豪很精明，他主公司的账目，绝对干净得像新的一样。但要把钱洗干净，分到下面每一个环节，就一定会留下脏东西。”
“工程量太大了。”潘心怡立刻明白了其中的难度，“上百家供应商，从里面找一个有问题的人，跟大海捞针没什么区别。”
“那就捞。”林峰的语气里没有半点迟疑，“大鱼太滑，不好抓。我要找的，是那种陷在烂泥里，为了喘口气什么都肯干的，小杂鱼。”
……
两天后。
东陵县的官场，风平浪静。
联合调查组每天都在办公室里“研究”文件，再也没有人去安居小区，也没人再去接触那些拆迁户。
仿佛那场堵门的风波，从未发生过。
林峰的手机，在深夜十一点，无声地震动了一下。
是潘心怡发来的一份加密文件。
文件里，只有一个人的信息。
陈贵。
宏远建设下面的一个包工头，负责安居工程三号楼和五号楼的混凝土浇筑。
履历很简单，半辈子都在工地上摸爬滚打。
但附带的资料，却极其扎眼。
此人好赌，嗜酒如命。
最近三个月，在清远市好几个地下赌场，欠了近百万的赌债。
而就在昨天，他名下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的银行卡里，突然多了一笔二十万的现金存款。
转账方，是一个空壳公司。
这个空壳公司，经过层层穿透，最终指向了宏远建设的财务总监。
这条线，藏得极深，若不是市局经侦动用了最高权限，根本不可能挖得出来。
“小杂鱼，找到了。”
林峰面无表情地删掉了所有信息。
……
城中村，一家没有招牌的棋牌室里，烟雾熏得人睁不开眼，空气中混杂着汗臭和廉价酒精的酸味。
陈贵满脸通红，正把手里最后几张钞票狠狠拍在桌上。
“妈的，再来！”
他已经输红了眼。
一个穿着白衬衫气质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年轻人，在他对面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陈贵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狠狠瞪了他一眼。
“干嘛，看老子笑话？”
林峰没理他，只是对棋牌室老板招了招手。
“老板，一瓶二锅头两个杯子。”
酒拿了上来，林峰拧开瓶盖给陈贵和自己面前的杯子都倒得满满的。
他端起杯子自己先一口闷了。
辛辣的液体像火一样从喉咙烧到胃里。
陈贵愣住了。
他以为这人是赌场派来要债的，或者是吴老板那边派来封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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