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峰没说话，起身，拿起了外套。
“主任，那咱们现在……”
“去见书记。”
柳长青办公室里的烟味，呛得人睁不开眼。
林峰进来时，他正站在窗边，看着楼下熙攘的街道。
“市府办的电话，也打到你那了？”柳长青头也没回。
“吴振邦的秘书。”
柳长青转过身，将手里的烟头狠狠摁进已经冒尖的烟灰缸。
“不止是你。”柳长青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某种烦躁，“今天一早，市里好几个部门都打电话来关心东陵县的安居工程。”
他走回座位，给林峰倒了杯茶。
“周局长敢顶你，就是吴振邦在背后给他撑腰。”
“吴天豪，是吴家在商界最重要的一枚棋子，动他的钱袋子，吴振邦当然会跳脚。”柳长青盯着林峰。
“你现在要对付的，不是马富光那种货色，是一个市里的实权三把手。”
“你当众许诺的一个星期，现在就是套在你脖子上的绳子。到时候交不了差，别说吴振邦，光是楼下那些老百姓，就能把你活撕了。”
“我也保不住你。”
这句话，他说得很慢，一字一顿。
整个办公室，只剩下水壶里沸水翻滚的声音。
县纪委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
吴家在东陵县经营多年，这张看不见的网，无处不在。
林峰放下茶杯。
“书记，我需要权力。”
柳长青抬了抬眼皮。
“房子是死的，它不会跑，不会突然生病，更不会失踪。”林峰迎着他的目光。
“人的线索断了，那就从房子本身查！”
“我要成立联合调查组！由纪委牵头，公安、住建、质检、消防，所有相关部门，全部加入！”
“我要对安居工程的所有楼栋，进行全面的结构安全检测！”
柳长青的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
“动静太大了。”
“一个星期，你连检测报告都拿不到。”
“我不要结果，我只要过程！”林峰打断他。
“只要调查组成立，只要我们进驻安居小区，这个姿态，就是做给老百姓看的！”
“只要我们开始凿墙、钻孔、取样，这个压力，就是给吴天豪看的！”
“房子有没有问题，他比谁都清楚。我们查得越狠，他就越慌。人一慌，就会露出马脚！”
这是一个阳谋。
用最笨，最耗时耗力的方法，去逼对手自己犯错。
柳长青盯着眼前的年轻人，那双眼睛里冷静得可怕。
“好。”柳长青终于拍板，“这个调查组，我批了！”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空白的红头文件纸，推到林峰面前。
“要哪个部门，你自己写！”
“谁敢不配合，你直接来找我！”
从柳长青办公室出来，林峰没有回办公室，而是径直下楼。
他拨通了聂天翔的电话。
“聂局，我是林峰。”
“林主任，书记的指示我收到了，调查组的事，公安局全力配合！”聂天翔的声音干脆利落。
“我不要你配合调查。”
电话那头的聂天翔一愣。
“我要你派人，把整个安居小区，给我围起来。”林峰的语气不带一丝温度。
“从现在开始，二十四小时封锁。除了住户，任何人、任何车辆，不许进，不许出。”
“特别是任何挂着施工、抢修牌子的工程车！”
聂天翔瞬间反应过来。
“你是怕他们……杀人灭口？”
“一栋快塌的楼，最好的处理方式是什么？”林峰反问。
“以排险加固的名义，把它推平。”
“到时候死无对证，他甚至可以反咬我们一口，告我们一个诬陷。”
电话那头，传来聂天翔倒抽凉气的声音。
林峰挂断电话，抬头看了一眼县政府大楼上悬挂的巨大电子钟。
距离他承诺的一周期限，还剩下，五天。
县政府的一间临时征用的办公室门口，联合调查组的牌子已被连夜挂上。
不过这支临时组装起来的小组此刻死气沉沉。
老李推门进来，整个人精神气都被掏空了，满脸愁容。
“主任，我们调查回来了。”
他将几份笔录轻轻放在桌上，纸张褶褶巴巴的显然调查进展不顺利。
“神了！一个肯开口的都没有。”
老李拉开椅子坐下直摇头，语气带着点困惑。
“上次那个带头闹事的老人跟变了个人似的，我们今天刚上门没聊两句就被他儿子给轰了出来。”
“那老人嘴里还嚷嚷着说政府已经在处理了让我们别去瞎操心，说什么不需要我们了。”
说着，老李牙关攥紧一拳狠狠的在桌上捶了一下。
“还有好几家之前闹得最凶的现在全改口了！都说之前是一场误会，房子确实有点小毛病但问题不大，让开发商修修就行。”
“不过我亲眼看见有一家门口放着一台液晶大电视，全新的！”
“那种勤俭节约的人怎么舍得花钱买这种奢侈的娱乐用品。”
剩下的话他没说出口。
但那份屈辱和憋闷不知不觉间传递到了周围同事身上。
林峰翻看着那几份几乎是空白的笔录，基本没线索。
他手指在纸面上轻轻敲击，眉头皱紧。
对方的动作比他预想的还要快，还要狠。
花点小钱就能让一个案子陷入绝境。
就连受害者也能被收买，这案子还进行的下去吗？
这时，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住建局派来的人抱着几大箱档案走了进来，重重地放在地上，发出一阵沉闷的巨响。
“林主任，您要的安居工程所有文件，都在这了。”
来人放下东西，好似一秒钟都不想多待，扭头就走。
“主任，这……”
老李看着那堆积如山的文件，头皮一阵发麻。
“看。”
林峰丢下笔录，蹲下身，随机抽出一本厚厚的卷宗。
【东陵县安居工程项目招标文件】
他翻开。
从招标公告，到资质审查，再到评标过程记录，每一个环节，都完美得找不到任何瑕疵。
评标专家组的签名，一笔一划，清晰有力。
所有参与竞标的公司资料，厚厚一叠，而宏远建设的方案，无论是报价还是工期，都做得滴水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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