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您这不是瞎折腾吗？

次日京都西郊，京都卫西城大营。

时值深秋，天高云淡，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肃杀与躁动交织的气息。连绵的营帐如同灰色的巨兽匍匐在大地上，辕门高耸，绣着“京都卫”三个大字的旗帜在略带寒意的秋风中猎猎作响。营门外，拒马森严，披甲执锐的哨兵眼神锐利，审视着每一个接近营盘的人。

一辆并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在数十名身着玄甲、气势精悍的龙骧卫骑兵护卫下，缓缓驶至辕门。车帘掀开，李言一身玄色劲装，外罩一件象征身份的暗金蟒纹软甲，身姿挺拔地走了下来。

他脸上尚带着一丝大病初愈的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扫视着这座即将决定他命运的军营。赵伟紧随其后，手按刀柄，神情警惕。

在他们身后，便是李言这几天花了大力气收服的那一队骧龙卫。

早已得到消息的京都卫指挥使王远争，带着几名亲信将领，快步迎出辕门。王远争身着全套指挥使甲胄，抱拳行礼，声音洪亮中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复杂：“末将王远争，率京都卫诸将，恭迎太孙殿下，殿下亲临大营，整军剿匪，实乃京都卫之幸，京畿百姓之福！”

他身后的将领们也随之躬身行礼，齐声道：“恭迎太孙殿下！”声音虽齐，却少了几分发自内心的敬畏，更多的是对皇权和那道圣旨的服从。李言敏锐地捕捉到其中几道目光的审视、疑虑，甚至是不加掩饰的轻蔑。尤其是站在王远争侧后方半步，一个身材魁梧、面容粗犷、眼神桀骜的将领——京都卫副指挥使杨廷和。他那双豹眼中闪烁的，绝非善意。

“王将军及诸位将军免礼。”李言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虚扶了一下王远争，“本王奉旨而来，剿匪安民，还望诸位将军鼎力相助，同心戮力，共破匪患！”

“殿下放心！末将等必当尽心竭力，辅佐殿下！”王远争连忙表态，姿态放得很低。

在众人的簇拥下，李言步入大营。营内道路宽阔，但空气中弥漫的并非昂扬的士气，而是一种沉闷的压抑和隐约的躁动。

操练的号子声稀稀拉拉，士兵们列队走过，眼神麻木，甲胄兵器也显得有些陈旧黯淡。李言看在眼里，心中微沉。这京都卫，比他预想的还要暮气沉沉，如同一潭深不见底的浑水。

看来在这些年各地世家的渗透下，这京都卫也是烂成筛子了啊！

一行人径直来到中军大帐。帐内空间开阔，陈设简单而肃杀。巨大的沙盘占据中央，描绘着京都及周边山川地形，尤其西郊山脉被重点标注。帐内两侧，早已肃立着十数位身着甲胄的将领，他们是京都卫各营的统领、副统领，掌控着这支数万大军的真正骨架。

随着李言在王远争的引导下登上主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好奇、审视、冷漠、不屑…种种情绪交织，形成一股无形的压力。

李言在主位坐定，目光缓缓扫过帐内每一位将领的面孔。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初临军营的紧张，脸上露出沉稳而自信的神色。开场白必须稳住局面，凝聚人心。

“诸位将军！”李言的声音清朗，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本王奉皇祖父圣谕，暂掌京都卫剿匪事宜。今日初临大营，得见诸位军中栋梁，心中甚慰！”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凝重：“京畿重地，天子脚下！然则，西郊匪患猖獗，荼毒百姓，劫掠商旅，甚至威胁京都门户！此乃朝廷之耻，更是我等军人之辱！匪首盘踞西山，依仗地利，屡屡逃脱官军围剿，致使民怨沸腾，朝廷威严受损！此等疥癣之疾，若不根除，必将酿成心腹大患！”

李言没有废话，上来便说出了自己的任务！

李言的声音渐渐激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和煽动力：“本王深知，诸位将军及麾下将士，皆是我大魏热血儿郎，保家卫国之心，天地可鉴！值此危难之际，正是我等建功立业、报效朝廷、光耀门楣之时！本王在此立誓，此番剿匪，定当身先士卒，与众将士同甘共苦！荡平西山，肃清匪患！还京畿百姓一片朗朗乾坤！届时，朝廷必有重赏，本王也绝不吝封赏！有功将士，升迁厚赏，荣耀加身！牺牲烈士，抚恤从优，英名永存！”

先扣大义，再许重利！稳住军心，激发士气！这些将领，吃这套！

他观察着帐内将领的反应。大部分将领，尤其是那些中下层出身的，眼中明显燃起了一丝渴望和振奋。建功立业，封妻荫子，是每个军人的梦想。王远争也微微颔首，表示认可。

然而，杨廷和嘴角却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冷笑，眼神中的轻蔑更浓。他身后几个明显是其心腹的统领，也交换着嘲弄的眼神。

李言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道：“然，欲破强敌，必先强己！一支军纪松弛、号令不一的军队，纵有百万之众，亦不过乌合之众！西山匪徒狡诈凶悍，盘踞多年，绝非易与之辈！故此，本王决定——”

他声音陡然拔高，斩钉截铁：“即日起，检阅全军！整肃军纪！操练战阵！汰弱留强！务使我京都卫上下，焕然一新，如臂使指！唯有如此，方能一战功成，不负陛下重托，不负黎民厚望！”

“检阅全军”四个字一出，帐内气氛瞬间为之一变！

简阅！意味着整顿，意味着考核，意味着可能触及许多人的利益和舒适区！尤其对那些吃空饷、带兵松散、甚至暗中与地方势力有勾连的将领来说，这无异于晴天霹雳！

就在李言话音落下，帐内陷入短暂寂静，众人消化着这个重磅决定之时——

杨廷和站在王远争侧后方，眼皮微不可察地一抬，目光如电，精准地射向站在左侧将领队列中段、一个身材不高、但眼神透着精明和油滑的统领——王彪。

王彪是杨廷和的绝对心腹，掌管着一个重要的城防营，平日里最是跋扈，也最看不起空降的文官或勋贵子弟。

接到杨廷和那冰冷而明确的信号，王彪眼中闪过一丝狞笑和豁出去的狠劲。他猛地踏前一步，动作幅度很大，甚至带倒了旁边一个放令箭的架子，发出“哗啦”一声刺耳的噪音，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太孙殿下！”王彪的声音又尖又高，带着一种刻意的、夸张的疑惑和不解，甚至隐隐含着嘲弄，“末将王彪，有一事不明，斗胆请教殿下！”

他根本不等李言回应，仿佛只是走个过场，便自顾自地大声说道：“殿下方才所言，检阅全军，整肃军纪，操练战阵…说得是慷慨激昂，末将等听着也热血沸腾！可是…”他故意拖长了语调，脸上露出为难又困惑的表情，“殿下您…您久居深宫，锦衣玉食，这…这军中的事情，您真的了解吗？您可知晓刀枪有多重？可知晓战马奔跑起来要消耗多少草料？可知道这西山的地形复杂到什么程度？连鸟都飞不过去的悬崖峭壁有多少？末将等追随王指挥使、杨副指挥使在京都卫多年，与那帮悍匪周旋不下数十次，深知其凶悍狡诈！连我等浴血沙场的老兵都深感棘手，殿下您…您初来乍到，就要大动干戈，检阅全军？这…这不是瞎折腾吗？”

王彪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横飞，言语中的讽刺和挑衅几乎不加掩饰：“殿下！剿匪不是儿戏！更不是您在朝堂上动动嘴皮子就能成的！这需要真刀真枪，需要拿命去拼！弟兄们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图个什么？图的是跟着一个懂行的主帅，能打胜仗，能活命，能得军功！而不是跟着一个…一个连刀都未必提得动的贵人，去白白送死，瞎折腾！”

“哗——！”王彪这番赤裸裸的嘲讽和质疑，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帐内一片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