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霜站在院门口,彻底怔住了。
她眼中的段正淳,依旧是那个白发紫瞳,俊美得不像凡人的男子。
可他身上那股总让人感觉轻浮、危险的妖异气息,却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静所取代。
他站在那里,明明一身灰尘,狼狈不堪,却偏偏给人一种与整个庭院、与这山间清风融为一体的和谐感。
那双平日里总是含着三分戏谑、七分算计的紫色瞳孔,此刻清澈得如同雨后初晴的天空,倒映着一小堆整齐的落叶,和他自己略带疲惫的笑意。
这种感觉,清霜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
那就是楼主上官燕在剑坪上练剑的时候。
当楼主的剑意达到巅峰时,她整个人也会进入一种类似的状态,仿佛她就是风,就是云,就是那柄无坚不摧的剑。
可段正淳,他只是在扫地啊!
一个锻体四重的炉鼎,靠着扫地,竟然触碰到了“天人合一”的门槛?
这简直比他用三言两语就收服了红菱,还要让清霜感到匪夷所思。
“清霜姑娘,看傻了?”段正淳的声音将她从震惊中拉了回来。
他放下扫帚,走到一旁的石阶上坐下,毫不客气地拿起清霜食盒里为楼主准备的茶壶,对着壶嘴就灌了一大口。
“你!”清霜又气又急,这可是她亲手为楼主泡的“云顶雪芽”,他怎么能……
可话到嘴边,看着他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和那张虽然沾着灰却依旧赏心悦目的脸,她又硬生生地把话咽了回去。
算了,他今天好像确实挺辛苦的。
“你刚才在做什么?”清霜还是没忍住,走上前,小声地问道。
“扫地啊。”段正淳理所当然地回答,又灌了一口茶,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好茶。你这手艺,比红叶阁那些妖精强多了。她们的茶,香得发腻,跟她们的人一样,喝多了倒胃口。”
“谁问你茶了!”清霜的脸颊微微泛红,一半是气的,一半是她自己也说不清的羞赧。
她压低声音,像是在说什么天大的秘密,“我问的是,你那种扫地的方法!那根本不是普通的扫地,那是一种道!”
“道?”
段正淳故作惊讶地挑了挑眉,随即换上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对她说道:
“清霜姑娘,你悟了。实不相瞒,我刚才扫的,确实不是地。”
清霜的眼睛瞬间亮了,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竖起了耳朵。
只听段正淳用一种咏叹般的语调,缓缓说道:“我扫的,是这个世界的偏见,是人心的肮脏,是我那无处安放的、该死的魅力。”
清霜脸上的期待和崇拜,瞬间凝固,然后一寸寸地碎裂。
看着段正淳那张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脸,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又被耍了。
“你……无赖!”她气得跺了跺脚,抓起食盒转身就要走。
“哎,别走啊。”段正淳笑着拉住了她的衣袖,“开个玩笑嘛。这么严肃干什么,会长皱纹的。”
他的手,温热有力。
清霜的身体一僵,想要挣脱,却发现那只手看似随意,却牢牢地固定住了她的衣袖,让她动弹不得。
一股异样的感觉从手臂传来,让她心跳都漏了半拍。
“放手!”她羞恼地低喝。
“不放。”段正淳的笑容里,带上了一丝认真,“清霜姑娘,谢谢你。”
清霜愣住了。
“谢谢你昨天没有在上官燕面前,告我的状。也谢谢你今天,愿意为我担心。”
段正淳看着她的眼睛,紫色的瞳孔里,没有了戏谑,只有真诚,
“我知道,你看不惯我的行事作风。但请你相信,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能活下去。为了我们大家,都能活得好一点。”
“我们大家”四个字,像是一块温热的石头,投入了清霜冰封的心湖,荡起了一圈圈涟漪。
她看着段正淳的眼睛,那里面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东西,是坦诚,是疲惫,还有一丝深藏的、不为人知的孤独。
她忽然觉得,这个总是没个正形的男人,似乎也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玩世不恭。
就在这气氛有些微妙的时刻,段正淳却忽然松开了手,顺势在她那质地精良的袖子上弹了弹,仿佛在拂去什么不存在的灰尘。
“当然,主要还是为了我自己能活下去。”他懒洋洋地补充道,
“毕竟,我这么一个风华绝代的男子,要是就这么死了,岂不是整个天凰大陆所有女子的损失?”
清霜刚刚升起的那点复杂情绪,瞬间被这句话打得烟消云散。
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收回自己的衣袖,转身就走,只是那脚步,比来时乱了些许。
“哎,茶壶!”段正淳在她身后喊道。
清霜的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送你了!”
看着她那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段正淳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他晃了晃手里的“云顶雪芽”,这小妮子,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倒是很诚实,连楼主的茶都舍得给他。
接下来的日子,段正淳的生活变得极其规律。
每日清晨,天还未亮,他便会准时出现在藏书阁前的院子里,拿起那把破旧的扫帚,开始他独特的修行。
从一开始的灰尘漫天,到后来的落叶乱滚,再到如今,他一扫帚下去,满地的落叶会像有了生命一般,温顺地聚拢成堆,而地上的尘土,却纹丝不动。
这是一种对力量的极致掌控。
体内的那股阴寒内力,在他的引导下,不再是脱缰的野马,而变成了绕指的柔丝。
他甚至可以奢侈地用这股内力,在扫出的落叶堆上,勾勒出一朵栩栩如生的莲花。
孙婆婆依旧每日在门后打盹,嘴里骂骂咧咧,今天说他“笨得像头猪”,明天说他“绣花枕头扫个地都磨磨蹭蹭”。
但她扔出来的扫帚,从一把变成了两把,有时甚至会扔出一根细长的竹枝,让他用那东西去“扫”石缝里的青苔。
段正淳知道,这是孙婆婆在用她自己的方式,指点他如何将力量从“面”凝聚到“线”,再从“线”凝聚到“点”。
清霜几乎每天都会来。
一开始,她还板着脸,说是奉楼主之命,来监督他有没有偷懒。
后来,借口用完了,就干脆什么都不说,只在固定的时辰,提着食盒出现,放下东西,然后就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他扫地。
她看着那个男人,从一开始的笨拙狼狈,到后来的行云流水,再到现在的举重若轻。
手中的扫帚,仿佛不再是扫帚,而是一支笔,一柄剑,一方印。
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奇特的韵律里,与风、与叶、与光影,都融为了一体。
这种专注,让她有些着迷。
有时候,段正淳扫完地,会靠在石阶上,一边喝着她带来的汤,一边随口问她一些关于这个世界的问题。
“清霜姑娘,我们月影楼所在的这片穿云山脉,很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