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菱显然是认识这灰衣老妪的,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浓浓的忌惮,但更多的,是一种被人当众下了面子的恼怒。
“见过孙婆婆。”红菱收敛了那副妖娆的姿态,对着老妪敛衽一礼,语气恭敬了不少,
“弟子是奉了家师玉叶长老之命,特来为段公子送些修炼所需的‘赤阳石’,并非有意叨扰此地清净。”
她搬出了玉叶长老的名头,试图压一压场子。
“玉叶?”孙婆婆浑浊的眼珠子转了转,像是才想起有这么个人,她撇了撇嘴,声音里的鄙夷毫不掩饰,
“那个只会在男人身上下工夫的骚狐狸?她让你来的?”
这话骂得太直接,太难听,别说红菱,就连段正淳都听得眼皮一跳。
这老太太,战斗力也太强了。
红菱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显然是气得不轻,却又不敢发作。
在月影楼,辈分就是天。
孙婆婆是和上上代楼主同辈的人物,别说她,就是玉叶长老本人在此,也得恭恭敬敬地听着。
“哼,上梁不正下梁歪。”
孙婆婆的目光在红菱那身火辣的装束上扫过,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堆不入流的货物,
“穿得跟个刚开张的窑姐儿似的,也不嫌丢人现眼。”
红菱气得浑身发抖,眼圈都红了。她自问也是红叶阁年轻一代里最顶尖的人物,容貌身段,哪一样不是上上之选?
平日里走到哪里不是众星捧月,何曾受过这等羞辱。
“你什么你?”孙婆婆手中的扫帚,在地上轻轻一点。
“咚”的一声闷响。
明明只是木质的扫帚柄和普通的青石板,却发出了一声如同巨钟敲响的轰鸣。一股无形的劲气,呈环形扩散开来。
红菱闷哼一声,只觉得一股大力撞在胸口,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蹬蹬蹬”倒退了三四步,才勉强站稳。
她手中的石盘剧烈晃动,盘子里的赤阳石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
而站在孙婆婆身后的段正淳,却感觉不到丝毫劲风,仿佛刚才那一下,只是幻觉。
这份对力量收放自如的掌控力,简直骇人听闻。
段正淳心中大定,看来今天这出戏,自己都不用亲自下场了。
有个战斗力爆表还自带嘲讽光环的“队友”,感觉真不是一般的爽。
“婆婆息怒。”段正淳连忙上前一步,挡在了红菱和孙婆婆之间,对着孙婆婆深深一揖,
“这位红菱姑娘,确实是来寻晚辈的。此事因晚辈而起,还请婆婆看在晚辈的面上,莫要与她计较。”
他这个“和事佬”当地恰到好处。既维护了孙婆婆的面子,又在红菱面前卖了个人情。
孙婆婆冷哼一声,算是给了他这个面子,重新坐了回去,抱着扫帚,闭目养神,嘴里还嘟囔着:
“一个炉鼎,一个窑姐儿,正好凑一对,别在我这清净地碍眼。”
红菱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她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足以让任何男人心生怜惜。
她弯下腰,手忙脚乱地去捡那些散落在地上的赤阳石。
段正淳也蹲下身子,帮她一起捡。
“多谢段公子解围。”红菱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听上去委屈极了。
“举手之劳。”段正淳将一块赤阳石递给她,目光却落在了石头上。
这些所谓的“废石”,入手温热,其中的纯阳之气确实已经消耗了十之八九,但正如他所料,石头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但性质极为霸道的火属性能量。
那不是赤阳石本身的力量,而是修炼《赤霞功》的人,在吸收了纯阳之气后,自身真气与石头能量交融,遗留下来的“杂质”。
玉叶长老,果然在里面留了后手。
这种“火毒”,量小,且极其隐蔽。如果他真的只是把这些石头摆在房里中和寒气,短时间内不会有任何问题。
但天长日久,这些火毒就会像跗骨之蛆,一点点渗入他的经脉,在他的身体里埋下一颗定时炸弹。
到时候,只要玉叶长老用自身的《赤霞功》真气稍微引动,就能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好恶毒的手段。
“红菱姑娘。”段正淳站起身,看着对方那张梨花带雨的俏脸,忽然开口。
“公子请讲。”红菱抬起头,用一种惹人怜爱的眼神看着他。
“姑娘的《赤霞功》,想必已经修炼到了第三重‘霞染肌骨’的境界了吧?”段正淳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红菱的瞳孔,猛地一缩。
《赤霞功》第三重“霞染肌骨”,是红叶阁内部的说法,从未对外人言。这个男人,是怎么知道的?
“只是,霞光虽美,却易灼身。”
段正淳的目光,落在她那光洁如玉的脖颈处,轻轻摇了摇头,
“姑娘近来,是否时常觉得皮肤干涩,夜里偶有燥热之感?尤其是左肩‘缺盆穴’下三寸之地,午夜梦回,可有针刺之痛?”
红菱的身体,僵住了。
她脸上的委屈和柔弱,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掩饰的震惊和骇然。
因为段正淳说的,一字不差!
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她近一个月,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练功太急,导致气血有些不畅,连师父玉叶长老都没敢告诉,怕被责罚。
这个男人,只是看了她一眼,竟然就将她的隐疾,说得明明白白!
“你怎么知道?”她的声音都在发颤。
“我不知道。”段正淳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神秘,“是这些石头告诉我的。”
他拿起一块赤阳石,在指尖把玩着,“石头里残留的火毒,与姑娘你体内的火毒,同根同源,遥相呼应。我只是,恰好看见了而已。”
他当然不是看见的。
是那本《异闻录》里,除了记载“天妒之体”,还用极大的篇幅,记录了上百种不同功法修炼到高深处,可能会产生的“丹毒”、“气偏”、“火逆”等后遗症,以及一些粗浅的判断方法。
其中,就有关于《赤霞功》这种至阳功法的描述。
段正淳只是活学活用,再配合他那远超常人的观察力和心理博弈能力,进行了一次精准的“诈胡”。
没想到,一诈就中。
红菱看着段正淳,眼神彻底变了。
之前的轻视、好奇、魅惑,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敬畏,甚至恐惧。
这个男人,绝不仅仅是一个长得好看的炉鼎。
他能看穿自己的功法,点破自己的隐疾,这份眼力,这份见识,简直比那些长老还要可怕。
“还请公子救我!”红菱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这一下,反倒把段正淳给弄得一愣。
他只是想敲打一下对方,让她知道自己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顺便离间一下她和玉叶长老的关系。
可没想过,直接把人给吓跪了。
这剧本,是不是有点过了?
“姑娘快快请起。”段正淳连忙去扶她,“我哪里会救人,不过是胡言乱语罢了。”
“不!公子定有办法!”红菱却认定了,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角,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只要公子能指点迷津,红菱愿为公子做牛做马,万死不辞!”
她很清楚,这种修炼留下的隐疾,若不及时根除,轻则修为停滞,容颜受损,重则走火入魔,香消玉殒。
一旁闭目养神的孙婆婆,眼皮不易察觉地又动了一下,嘴角那个嘲讽的弧度,似乎变得更加玩味了。
段正淳看着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姿态却无比决绝的美人,心中一阵头大。
自己好像一不小心,把鱼钩甩得太远,钓上来一条自己暂时处理不了的大白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