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时光,如白驹过隙。
对于静心阁外的月影楼弟子而言,这三日与往常并无不同,无非是晨起练剑,日落冥想。
但对于静心阁内的段正淳来说,这七十二个时辰,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地狱的边缘反复横跳。
《寒月十三式》与其说是拳架,不如说是一套酷刑。
它存在的唯一目的,似乎就是为了告诉修炼者,人体的极限究竟有多么脆弱,而意志的边界又可以被推到何等遥远的地方。
第一天,他全身的筋膜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火烧火燎的痛楚。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某些细小的肌肉纤维,在极限的扭曲和拉伸中断裂,然后又被体内那股磅礴的药力蛮横地修复、重组。
这种破而后立的过程,痛苦远胜于单纯的受伤。
第二天,疼痛开始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酸胀。
他的每一个关节,都像是被灌满了铅,举手投足都变得无比沉重。
有好几次,他都因为脱力而摔倒在地,青色的石板上,留下一个个清晰的汗水印。
但他没有停下,只是躺在地上喘息片刻,便会立刻爬起来,继续下一个更加扭曲的姿势。
到了第三天,奇妙的变化发生了。
那种深入骨髓的酸胀感开始消退,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感,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苏醒。
他发现自己可以轻易地控制那些以前从未在意的细微肌肉群,可以清晰地感知到气血在筋膜下的每一次流动。
他的身体,就好像一部被拆解重装过的精密仪器,每一个零件都变得无比清晰,且听从号令。
当他终于能将十三式连贯地、一气呵成地打下来时,已是第三日的黄昏。
他收势而立,整个人仿佛刚刚从水里捞出来,月白的衣衫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虽不魁梧、却充满爆发力的身体线条。
庭院中的冰心竹,似乎也感受到了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精纯而内敛的寒意,竹叶轻颤,发出沙沙的声响,与之共鸣。
他没有休息,只是盘膝坐下,默默调息。因为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要开始。
子时,夜凉如水。
静心阁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上官燕依旧是一身月白长裙,清霜跟在她的身后,手中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样散发着异香的灵果。
上官燕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段正淳的身上。她的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仅仅三日,眼前的男人,气质又变了。
如果说三日前,他是藏于鞘中的妖刀,锋芒内敛。
那么现在,他就是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那份妖异的美丽依旧,但其下,却多了一种与她自身清冷截然不同的,源自九幽般的阴沉与静谧。
“看来,你没有让我失望。”上官燕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
“楼主的赏赐,晚辈不敢不尽力。”段正淳睁开眼,站起身,对着上官燕微微躬身。
他的动作舒展流畅,没有半分三日苦修后的滞涩,仿佛那套反人类的拳架,他已经练了三年。
一旁的清霜,看得心头直跳。
这怎么可能?她自己也曾偷偷试过那第一式“望月”,结果差点把腰给闪了,缓了两天才好。
这个男人,难道是铁打的吗?
“开始吧。”上官燕没有多余的废话。
这一次,两人没有再掌心相对。段正淳走到了庭院中央,而上官燕,则站在了离他三步远的地方。
“第一式,望月。”上官燕清冷的声音响起。
段正淳没有丝毫犹豫,身体后仰,双手在身后合十,摆出了那个标准到足以刻进教科书的姿势。
就在他姿势完成的瞬间,上官燕动了。她并指如剑,隔空对着段正淳腰腹间的某个穴位,轻轻一点。
嗡!
一股精纯的至阳剑气,并非直接刺入,而是化作一道无形的震波,精准地覆盖了段正淳的整个丹田。
段正淳只觉得自己的丹田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烧红的石子,那刚刚平静下来的至阴之气,瞬间被引动。
它们不再需要段正淳用意志去艰难引导,而是在那股外部震波的“驱赶”下,自动自觉地,涌向了“望月”这一式所对应的阴脉之中。
这个过程,比之前他自己引导时,顺畅了十倍不止!但危险,也同样放大了十倍!
因为这股被“驱赶”的至阴之气,就像决堤的洪水,狂暴而迅猛。
他必须用《寒月十三式》的拳架,为这股洪水规定好河道。拳架的姿势有任何一丝一毫的偏差,洪水就会立刻冲毁堤坝,在他的体内肆虐。
“第二式,捞月!”
上官燕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仿佛一个冷酷的报幕员。
段正淳强忍着体内气血翻涌的不适,身形一转,腰腹发力,整个人如同水中的倒影,做出一个从下往上捞取的姿势。
上官燕的剑指随之而动,又一道震波点在了他胸口的另一处穴位。
体内的至阴之气,立刻改道,沿着新的经脉奔涌而去。
望月、捞月、碎月、葬月……
庭院之中,段正淳的身影在月光下不断变幻着诡异的姿态,时而舒展,时而蜷缩,时而如灵蛇盘绕,时而如枯木禅定。
而他对面的上官燕,白衣胜雪,手指在空中带起一道道残影,每一次点出,都精准地引导着段正淳体内那股汹涌的能量。
清霜在一旁已经看得呆住了。
她终于明白楼主的用意了。这哪里是双修?这分明是一场最惊心动魄的驯兽表演!
段正淳是那头桀骜不驯的凶兽,他体内的至阴之气就是凶兽的力量。
而楼主,就是那个手持长鞭的驯兽师。段正淳的拳架是囚笼,楼主的剑气是长鞭。
两者必须配合得天衣无缝,囚笼稍有松动,或者长鞭落点稍有偏差,结果都是兽毁人亡。
渐渐地,段正淳的额头开始渗出冷汗。
他的意识高度集中,不敢有丝毫分神。这比他前世同时应付五个女人的修罗场还要累。
那时候只需要动嘴动脑,现在,却是身、心、意、气的全面透支。
当第十三式“月沉”完成,他整个人蜷缩在地,双手抱膝,如同一个回到母体的婴儿时,体内那股奔腾了一个周天的至阴之气,终于温顺地回归丹田。
轰!
段正淳只觉得脑海中一声轰鸣。丹田内,那缕原本只有发丝粗细的至阴之气,赫然壮大了一倍不止,并且变得更加凝练,如同一颗黑色的水银珠,静静悬浮。
锻体境四重,易筋!
成了!
他缓缓舒展开身体,只觉得浑身的筋脉都像是被清泉洗涤过一遍,充满了韧性和力量。
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畅感,让他几乎要呻吟出声。
他抬起头,看向三步之外的那个女人。
月光下,上官燕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呼吸也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显然,这场高精度的“驯兽”,对她的消耗同样巨大。
但她的眼睛,却亮得惊人。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压抑着一股风暴。
因为就在刚才,段正淳功成的瞬间,她体内那个“阳炎气旋”,第一次,产生了被压制的迹象!
虽然只是一瞬,虽然微弱到几乎是错觉,但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这个男人,这条路,真的可以!
“很好。”上官燕收回了手指,吐出两个字。
这一次,声音里,多了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名为“喜悦”的情绪。
段正淳咧嘴一笑,刚想说句什么骚话来缓和一下气氛,一个娇媚的声音,却不合时宜地从静心阁外传了进来。
“上官师妹,这么晚了还在指点新人,真是辛苦了啊。”
话音未落,玉叶长老那丰腴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庭院门口。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两名侍女,一人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
她的出现,让庭院中刚刚缓和下来的气氛,瞬间再次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