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燕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段正淳说出的只是一句无意义的呓语。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种目光,像是在审视一块石头是否摆对了位置。
“思想?”她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讥诮,
“一个连自己命运都无法掌握的男人,谈论思想,就像蝼蚁妄议苍天。”
“你的价值,由我来定义,而不是你的胡言乱语。”
她说着,便要走进浴池。
“等等!”段正淳提高了音量。
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一旦让上官燕开始“使用”他,他就彻底失去了谈判的资格,沦为真正的玩物。
“如果我告诉你,一个被动、恐惧、充满怨念的炉鼎,所能提供的真气,是浑浊且低效的。”
“而一个主动配合,甚至能自我优化的炉鼎,其价值将是前者的十倍,百倍。”
“你,还坚持你的看法吗?”
他迎着上官燕冰冷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出这番话。
这些理论,是他前世在各种心理学、管理学书籍里看到的边角料,什么员工积极性与生产效率的关系,此刻被他包装成了玄之又玄的炉鼎理论。
上官燕的眉头,终于第二次蹙了起来。
她停在池边,似乎在评估他话语里的真实性。
月影楼的典籍中,关于炉鼎的记载不少,但大多是如何榨取,如何使用的法门,从未有典籍从炉鼎自身的主观能动性去探讨。
这番言论,对她而言,新奇,且有些荒谬。
段正淳见状,知道自己赌对了一半。他必须趁热打铁。
“上官楼主,你拍下我,花费了天大的代价,为的,想必是疗愈你三年前冲击先天境失败时留下的经脉创伤。”
他此言一出,周围的空气温度仿佛骤降了十几度。
那两名侍立在门口的侍女,眼中瞬间爆发出杀意。
宗主受伤的秘辛,是月影楼的最高机密,这个刚被买回来的男人,是如何得知的?
上官燕的眼神终于变了。那不再是冰冷,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你很大胆。”她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杀气。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段正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后背的冷汗已经浸湿了头发,
“你的剑体至阳至刚,冲击境界失败,必然导致阳气反噬,灼伤经脉。”
“寻常的阴性灵药治标不治本。你需要一种极纯粹、极庞大的至阴之气来中和,来修复。”
“而《月蚀心经》,正是修炼这种至阴之气的法门。可惜,你练不了。”
他顿了顿,看着上官燕愈发深沉的脸色,抛出了自己的核心论点。
“所以,你找上了我。这个被鉴定为‘天妒之体’的绝品炉鼎。”
“你想让我修炼《月蚀心经》,以我为鼎,为你炼制出那股救命的至阴之气。”
“我说的,对吗?”
浴室内一片死寂,只有水波轻微荡漾的声音。
那两个侍女的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只等楼主一声令下,便会将这个口出狂言的男人斩成肉泥。
段正淳的心跳得像擂鼓。他这是在悬崖上走钢丝,一步踏错,万劫不复。但他别无选择。
良久,上官燕挥了挥手。
那两名侍女虽然不解,但还是躬身退出了浴室,并关上了门。
现在,这间水汽氤氲的浴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你很聪明。”上官燕终于承认了,
“比我见过的任何男人都聪明。但这并不能成为你与我谈条件的资本。”
“不,这恰恰是资本的全部。”
段正淳笑了,尽管那笑容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惨淡,
“一个愚蠢的工具,只会按照说明书上的步骤运行。而一个聪明的工具,能自己找到最优解。”
他指了指自己的脊椎:“这九阳锁,是天道对男性的禁锢,对吗?”
上官燕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它锁住了我的力量,也锁住了我的潜力。你现在用我,最多只能发挥我这具身体三成的功效。”
“因为能量的根源被堵死了,你得到的,只是些许皮毛的阴气。”
“但如果你帮我,或者说,我们合作,解开这道锁呢?”
“解开九阳锁?”上官燕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痴人说梦。九阳锁乃天道法则所化,坚不可摧。”
“唯有承受远超自身极限的巨力冲击,才有可能撼动分毫。”
“以你这副身板,任何一个锻体境的女武者全力一击,都能让你化为肉泥。”
“那可未必。”段正淳的紫瞳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
“上官楼主,你是用剑的大家。你该知道,再坚固的铠甲,也有接缝和弱点。再精妙的剑法,也有破绽。天道法则,亦然。”
他用手指沾了些池水,在光滑的玉石池壁上,画出了一个简陋的人体脊椎骨骼图。
“九阳锁,锁在脊椎九处大穴,对应九块‘锁阳骨’。”
“它不是一个整体,而是九个独立的结构。既然是结构,就一定遵循力学原理。”
“只要找到它最薄弱的受力点,用精准的、集中的力量进行打击,就能以最小的代价,达到最大的破坏效果。”
他抬起头,直视着上官燕震撼的目光。
“你我做个交易。你帮我击碎第一块锁阳骨,助我踏入锻体一重。”
“作为回报,我不仅会全力配合你修炼《月蚀心经》,更会帮你分析你功法中的滞涩之处,帮你找到你经脉中阳气反噬最核心的症结所在。”
“一个能自主修炼,不断变强的炉鼎,一个能帮你分析功法,洞察你身体隐患的谋士。”
“这样的我,难道不比一个只会尖叫和恐惧的玩物,更有价值吗?”
上官燕彻底沉默了。
她站在那里,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让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朦胧的光晕里。
看着池壁上那个简陋却直指核心的骨骼图,又看了看池水中那个眼神明亮得惊人的白发男子。
他的话,如同一柄重锤,敲碎了她固有的认知。
原本只想找一个听话的工具,却没想到,这个工具竟然企图和工匠平起平坐,甚至还要指导工匠如何使用自己。
荒谬,却又该死的有道理。
她确实需要他。但她也怕,怕这件工具太过锋利,最终会反过来伤到自己。
“我凭什么信你?”她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就凭你别无选择。”段正淳的语气变得沉静而有力,
“红袖夫人对你虎视眈眈,你宗门之内亦非铁板一块。”
“你的伤拖得越久,你的处境就越危险。”
“我是你目前能抓住的,唯一一根,也是最粗的一根救命稻草。”
“而且,”他话锋一转,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意,
“就算我说的都是假的,对我又有什么好处?我的命,不还是捏在你的手里吗?”
这最后一句话,带着点自嘲,也带着点服软,恰到好处地给足了上官燕台阶。
上官燕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到难以言喻。
有惊奇,有审视,有警惕,甚至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好奇。
“好。”她终于吐出一个字。
“明日辰时,后山练武场。我会给你一次机会。证明你的理论。如果失败,或者你敢有任何欺瞒……”
她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话语都更具分量。
说完,她转身离开,没有再回头。
看着她消失的背影,段正-淳紧绷的身体瞬间松懈下来,整个人几乎要虚脱在池水中。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上却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笑容。
他成功了。
从一个待宰的商品,一个即将被使用的工具,他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个“合伙人”的身份,哪怕只是见习的。
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但这一步,他迈出去了。
他将头埋入温热的水中,感受着劫后余生的眩晕和兴奋。
前世的海王生涯,让他明白一个道理:
永远不要让别人来定义你的价值。当你能为对方提供不可替代的核心价值时,你才有资格坐在牌桌上,和她平等地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