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让朱允炆浑身发冷的念头,瞬间冲上脑门。
他想杀人灭口?!
把自己永远地留在这南京城?!
朱允炆看着他那张瞬间惨白的胖脸,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大堂兄,别怕。”
朱允炆摆了摆手。
“朕,还不至于为了保密,就背上一个残杀堂兄的千古骂名。”
他看着朱高炽,缓缓地说出了自己敢于摊牌的真正原因,那声音充满了无与伦比的自信与嘲弄。
“朕之所以敢把这事告诉你。”
“是因为朕知道。”
“这件事,就算你现在飞鸽传书,告诉你爹朱棣。”
“他不仅屁都不敢放一个。”
“甚至……”
朱允炆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容。
“他还会在背后,给朕摇旗呐喊,巴不得朕,干得再漂亮一点!”
朱高炽听着朱允炆那云淡风轻的话,脑子彻底成了一团浆糊。
帮他?
开什么玩笑!
他爹燕王朱棣,会帮着建文皇帝去打自己的铁杆盟友宁王?
这比天塌下来还离谱!
宁王可是靖难大业的顶梁柱,是他们最重要的底牌啊!
看着朱高炽那副见了鬼的表情,朱允炆笑了笑,没再解释。
有些棋,要等棋子落下,才能看清全貌。
他只留下了一句高深莫测的话:
“这事儿到底怎么个说法,别急。”
“不出三天,你爹的反应,会给你最清楚的答案。”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北平,燕王府。
朱棣双眼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墙上的军事地图。
在派出丘福和张玉两员大将后,他非但没有松懈,反而更加焦虑。
他派出了燕军中最顶尖的斥候,不惜一切代价,去绘制那支名为白起的魔鬼之师的北上路线。
他必须搞清楚,朱允炆这枚出其不意的棋子,究竟要砸在棋盘的哪个位置!
然而,就在他绞尽脑汁,也猜不透对方意图的时候,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和尚姚广孝,那个永远波澜不惊的谋主,此刻竟是满脸凝重,脚步虚浮。
“殿下,出大事了!”
“何事惊慌!”朱棣眉头一拧,心中咯噔一下。
能让姚广孝失态的事,绝不是小事。
姚广孝一言不发,只是将一份来自南京的八百里加急密报,递了过去。
“世子殿下在金川门前,负荆请罪。”
“随后,建文帝便将二王子也带了出来。”
姚广孝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股寒气。
“然后,二王子他当着南京全城百姓的面,亲口承认……”
“承认是您,指使他屠了当涂县满城!”
“他还说,我们燕军,一路北上,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现在整个江南都传疯了,说我们是土匪,是国贼,是披着人皮的恶鬼!”
“军中也收到了风声,将士们人心惶惶,已经有了哗变的苗头!”
“砰!”
朱棣手中的狼毫笔,瞬间被他狂怒的内力捏成了齑粉!
他做梦也想不到!
自己那个他最疼爱、寄予厚望的儿子朱高煦,竟然会在最关键的时刻,从背后捅了他这致命的一刀!
“畜生!!!”
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朱棣一脚踹出,面前那张由上好花梨木打造的沉重书案,竟被他硬生生踹得四分五裂!
“这个畜生!!!”
他双眼血红,状若疯魔,对着门外嘶吼:“来人,把朱高燧给我叫来!”
片刻后,铜豆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战战兢兢地跪下:“爹……”
“高燧!”
朱棣指着他,声音里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下达了一道足以让天地变色的命令:
“你,现在就去!”
“把你二哥府里所有的人,从你二嫂到你那几个亲侄儿,一个不留!”
“全给寡人绑了!”
“拉到菜市口——”
“问斩!”
轰的一声,朱高燧的脑子瞬间炸了。
他整个人都吓傻了,猛地磕头,哭着哀嚎:“爹,不可啊,那可是您的亲儿媳,是您的亲孙子啊,您三思,您三思啊爹!”
就在朱棣的理智即将被滔天怒火彻底吞噬的那一刻。
一旁的姚广孝,却不慌不忙地从袖中摸出了一封信。
“殿下,息怒。”
他的声音不大,却瞬间浇熄了朱棣的满腔狂怒。
“这是世子殿下出发前,建文帝派人送来的亲笔诏书。”
朱棣猛地回头,一把从姚广孝手中夺过信,粗暴地撕开。
然而,当他的目光触及信上内容的那一刻。
他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那双因为狂怒而充斥着血丝的眼睛里,所有的暴戾、杀机、疯狂迅速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比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许久,他才缓缓地,将那封信递给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朱高燧。
“高燧。”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充满了无尽的疲惫。
“就按信上的意思,去办吧。”
朱高燧不明所以地接过信,当他看清信上那寥寥几行,却字字重若千钧的笔迹时。
他也呆住了。
信上是朱允炆,对他父亲朱棣的一个承诺。
一个,属于胜利者,对失败者的承诺。
【皇四叔亲启:】
【叔侄之争,乃天家私事,胜负已分,恩怨当了。】
【朕,在此向太祖高皇帝在天之灵起誓。】
【无论将来如何,朕,必保燕王一脉,香火不绝。】
【此诺,天地共鉴,日月为证。】
朱高燧捧着那封信,只觉得眼眶一酸,两行热泪瞬间滚落。
他终于明白了。
全明白了!
父亲那道看似残忍无情的命令,姚广孝先生那句这是最后的路,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们,已经输了。
朱允炆用他那神鬼莫测的通天手段,早已将他们所有的路,都堵死了!
现在,留给燕王府的,只有一条路可走。
——用朱高煦一家的鲜血,去洗刷燕军背负的屠城污点!
——再用大哥朱高炽的“仁孝”,去换取整个燕王府最后的体面!
和那,一线或许能得以保全的生机!
“孩儿……遵旨。”
朱高燧缓缓起身,对着朱棣,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然后他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出了这间充满了悲凉与无奈的书房。
……
书房内。
“唉……”
朱棣瘫坐回椅子上,整个人瞬间苍老了十岁。
他看着姚广孝,声音苦涩无比。
“先生,你说高煦他,是不是早就看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