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景清那番诛心之言,朱高煦知道,自己彻底完了。
他所有的骄傲,所有的尊严,都在这一刻,被碾得粉碎。
他索性不再多说一句,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任由囚车带着他,穿过这片由他亲手缔造的人间地狱。
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当涂县的百姓,听闻屠城的罪魁祸首正在游街示众。
他们纷纷地废墟里走了出来。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了街道的两旁。
他们看着囚车里狼狈不堪的凶手,眼神里没有怜悯,只有最刻骨的仇恨。
烂菜叶,臭鸡蛋,石子……
所有能扔的东西,都砸向了囚车。
景清看着这群情激奋的一幕,知道时机到了。
他示意囚车停下,然后走上了一处临时搭建的高台。
他展开了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圣旨,当众宣读。
圣旨里,朱允炆痛斥了朱高煦的暴行,并对此深感痛心。
然后,他话锋一转。
“……然,子不教,父之过。”
景清的声音,陡然拔高。
“朱高煦之所以敢如此丧心病狂,皆因其父燕王朱棣,教导无方,纵容包庇!”
“此等罪行,燕王朱棣,难辞其咎!”
他成功地将所有的脏水,都泼到了朱棣的身上。
“杀了他们!”
“杀了朱棣!”
“为我们报仇!”
底下的百姓,愤怒瞬间就被点燃了,他们发出震天的怒吼,声浪,几乎要掀翻整个县城。
景清看着这民心可用的场面,趁热打铁,再次朗声宣布。
“父老乡亲们!”
“陛下有旨!”
“近期朝廷就将派出大军,北上讨伐燕贼,为当涂的父老乡亲们,报此血海深仇!”
他环视了一圈,底下那些,双眼通红的百姓。
“我大明,现在需要忠勇之士!”
“有愿意随王师一同北上,手刃仇敌者,皆可报名参军!”
此话一出。
底下,瞬间就沸腾了。
他们一个个,跪在地上,哭着,喊着。
“我愿意!”
“草民,不要粮饷,只要能为我死去的爹娘报仇!”
“算我一个,不杀朱棣,誓不为人!”
那一刻。
景清看着底下,那一张张充满了仇恨和决绝的脸。
他知道。
民心,已定。
景清的心中对陛下的睿智,感佩到了极点。
杀人,诛心。
借势,造势。
陛下,将这帝王之术,玩得出神入化。
他不再犹豫,立刻就安排随行而来的兵部官员,在高台下,摆开桌案。
将所有愿意参军的人,一一筛选,登记造册。
而这也是朱允炆,给他下达的另一道死命令。
——从今天起,大明朝,所有的兵士,从招募的那一刻起,就必须由专人,详细地记录其姓名、籍贯、体貌特征。
一人一档,专人专册。
他要用这种最原始,也最有效的方式,彻底杜绝,那困扰了历朝历代,吃空饷的顽疾。
……
傍晚,景清返回南京,向朱允炆复命。
“陛下。”
“今日一日之内,在当涂县共招募新兵,一千五百三十七人。”
朱允炆听完这个数字,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在这个时代,参军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是一条九死一生的不归路。
只有那些真真正正活不下去,或者身负血海深仇的人,才会主动入伍。
一天时间,能有这样的收获,已经相当不错了。
“很好。”
朱允炆看着景清,下达了后续的命令。
“明天,继续。”
“带着朱高煦,去下一个县城。”
“就这么在南京城附近,给寡人连着游上七天。”
他要用这七天的时间,将朱棣和朱高煦,彻底地钉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景清领命离去。
朱允炆独自一人,站在御书房的窗前,看着窗外那轮缓缓升起的明月。
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清晰的计划。
他打算,就用这一个月的时间,以朱高煦为引子,以复仇为号召,在整个江南征兵两万。
加上梅殷和沐王府的七万援军,再算上自己手里的京营精锐。
他手里的总兵力,就能凑够十万。
十万,对十万。
虽然数量上,依旧不占优势。
但,此消彼长之下。
他就已经拥有了,可以与朱棣再次正面开战的资本。
……
与此同时,北平,燕王府。
当朱高煦在当涂县,被游街示众,万人唾骂的消息,传回来时。
朱棣,再也撑不住了。
他看着密报上,那一个个刺眼的字眼。
屠夫,国贼,猪狗不如……
这些,本该是用来骂他的词。
现在却全都扣在了他最疼爱,也最寄予厚望的二儿子头上。
他只觉得眼前一黑,胸口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噗——”
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洒在了那份密报之上。
随即他整个人就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父王!”
“殿下!”
寝宫内,瞬间乱成了一团。
姚广孝和朱高炽等人,手忙脚乱地,又是掐人中,又是灌汤药,才好不容易把朱棣从昏迷中救醒了过来。
朱棣悠悠转醒,睁开眼看到的是众人那一张张写满了担忧的脸。
他没有再像之前那样愤怒,咆哮。
他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
许久,他才缓缓地转过头,看着窗外,那阴沉的天空,用一种近乎沙哑的带着无尽疲惫的声音,说道:
“去……”
“派人,去南京。”
“告诉朱允炆。”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浑浊的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
“寡人……认输了。”
“让他开条件吧。”
“不管是什么条件。”
“只要,他肯放高煦回来。”
“只要,他肯停止这种羞辱。”
“寡人不惜一切代价。”
他知道。
当他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
他就已经输了。
输的,不是战争。
而是一个父亲最后的底线。
朱棣做出决定后,整个寝宫,都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缓缓地转过头看向了一旁,那个从始至终,都闭目不语的黑衣僧人。
“先生。”
他的声音,沙哑而又疲惫。
“有何高见?”
姚广孝却连眼睛,都未曾睁开。
他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朱棣看着他沉默了片刻,随即也明白了。
他不再多说,只是挥了挥手,示意所有人都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