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炽只看了一眼,瞳孔就猛地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只见锦盒的红色绸布上,静静地,躺着一根,血肉模糊的断指。
和一枚他再熟悉不过的,龙纹玉佩。
那是朱高煦从不离身的信物。
“哐当!
朱高炽心神剧震之下,手一抖,整个锦盒都摔落在了地上。
里面的断指和玉佩,滚了出来。
“这是……”
一旁的姚广孝,也看到了这一幕,脸上露出了真切的惊讶之色。
他看着朱高炽那张,瞬间变得惨白的脸,低声问道:
“世子殿下,您怎么看?”
朱高炽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地上的那根断指,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和朱高煦,虽然平日里明争暗斗,互相看不顺眼。
但那终究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现在,却落得如此下场。
他的心中有愤怒,有悲伤,但更多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寒意。
那个建文皇帝,手段实在是太狠了。
许久他才缓缓地蹲下身,将那根断指和玉佩重新捡了起来,放回盒中。
然后他用一种近乎沙哑的声音说道:
“先生。”
“此事,先不要让父王知道。”
姚广孝的眉头,皱了起来。
朱高炽看着他,解释道:
“父王现在正在气头上,若是让他看到这个,以他的脾气,必然会再次不顾一切地兴兵讨伐。”
“可我们燕王府现在的情况,您也知道。”
“看似家大业大,实则已经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了。”
“经不起再一次的惨败了。”
他想先把这件事压下来。
等他父亲冷静下来之后,再从长计议。
然而,姚广孝听完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否定了朱高炽的想法。
“世子殿下,您错了。”
他看着朱高炽,眼神变得无比凝重。
“此事,必须要立刻告知殿下。”
“为什么?”
“因为,这是建文皇帝出的招。”
姚广孝的声音,很沉。
“他既然敢把这东西送来,就说明,他根本不怕我们知道,也不怕我们报复。”
“这,是阳谋。”
“我们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您就算瞒得过这一次,那下一次呢?下下次呢?”
“建文皇帝既然已经出招了,就绝不会善罢甘休。”
朱高炽听完,沉默了。
他知道,先生说的是对的。
他不再多说一句,只是捧着那个锦盒,缓缓地站起身。
然后一步一步地,朝着他父亲那紧闭的寝宫大门走了过去。
就在北平燕王府,被一根断指,搅得天翻地覆之时。
南京城里,朱允炆的另一场大戏,也正式拉开了帷幕。
他已经安排好了金豆游街示众的所有事宜。
囚车,路线,以及负责押送的兵马,都已准备妥当。
但在游街开始之前,他先做了另一件事。
他让方孝孺,联合了京城所有有名望的文人墨客,写了一篇篇,声泪俱下的,讨贼檄文。
这些檄文,被连夜印刷了上万份,贴满了南京城内外的大街小巷。
檄文的内容,很简单。
就是用最悲愤,也最煽情的笔触,详细地,描述了燕贼之子朱高煦,是如何,在当涂县,纵兵劫掠,屠戮百姓的。
那些血淋淋的文字,那些触目惊心的罪行,瞬间就点燃了所有百姓的怒火。
一时间,整个南京城内外,群情激奋。
无数的百姓,自发地聚集起来,要求朝廷,严惩凶手。
甚至有数千名当涂县的幸存者,千里迢迢地赶到京城,在午门外,跪地血书,要求皇帝,处死朱高煦这个,双手沾满了他们亲人鲜血的恶魔。
民意如同汹涌的洪水,被彻底地调动了起来。
就在民怨沸腾到顶点的时候。
朱允炆才不紧不慢地,下达了他的第二道圣旨。
圣旨的内容,同样很简单,也同样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他在圣旨里义正言辞地,斥责了朱高煦的暴行。
并且表示会对他进行游街示众的小惩大诫。
但是。
朱允炆在圣旨的最后,却话锋一转。
他表示。
【朕,虽为天子,亦为人侄。】
【朱高煦,罪不容诛,但终究是朕的堂弟,是太祖高皇帝的血脉。】
【朕,实在不忍心,亲手杀害自己的亲族。】
【故,在游街之后,朕决定,将其转交于燕王朱棣,由其亲自惩戒。】
【以全朕之仁孝,以慰,太祖在天之灵。】
圣旨一下,整个南京城都为之哗然。
景清拿着那份刚刚颁布的诏书,快步走进了御书房。
他的脸上,写满了由衷的钦佩。
“陛下,高明。”
他将诏书,放在案上,由衷地感叹道。
“臣,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知道陛下这一手操作,有多么的毒辣。
这简直就是一箭三雕的,阳谋。
首先,他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虽然痛恨朱高炽罪行,却又不忍心残害亲族,宽厚仁慈的仁君形象。
瞬间,就收拢了天下所有的人心。
其次他将朱高煦这个烫手的山芋,又原封不动地扔回给了朱棣。
景清可以想象得到。
当朱棣面对这个已经被天下人唾骂的儿子时,会是何等的两难。
杀,还是不杀?
杀了,固然能平息民怨,保全自己清君侧的大旗。
但朱高煦在军中,毕竟还有不少心腹部下,这么做难免会引起军心动荡人人自危。
可若是不杀。
那他朱棣,就等于是公然包庇一个屠戮百姓的屠夫。
那他起兵的合法性,就将荡然无存。
人心向背,不攻自破。
“无论他怎么选,都是错。”景清在心里暗道,“陛下这一招,真是诛心啊。”
而最狠的,是第三点。
经过这么一闹,朱高煦就算能活着回到北平。
他这辈子,也算是彻底废了。
一个背负着屠夫骂名的王子,将再也不可能有任何出头之日。
他将永远失去与他大哥朱高炽,争夺那个位子的资格。
朱允炆听着景清的分析,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其实他最大的败笔只有一个。”
“那就是,他劫掠了当涂县。”
朱允炆的眼神,变得无比冰冷。
“我们朱家内部怎么争,怎么斗,那是关起门来的事。”
“但是把屠刀挥向手无寸铁的百姓。”
“那就是,自寻死路。”
“谁,也救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