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炆那句似笑非笑的问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梅殷的脑袋上。
他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凉气顺着脊梁骨就蹿了上来。
油烹李景隆,杖毙晁御史,活刮耿炳文……最近关于这位年轻皇帝的传闻,桩桩件件,都透着一股子让人骨头发寒的血腥味。
梅殷瞬间就懂了。
眼前的侄子,早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而是一头择人而噬的猛虎!
自己要是敢说一个不字,下一个被挂在午门上风干的,怕就是他荣国公府的牌匾了!
冷汗,刷一下就湿透了后背。
梅殷噗通一声,整个人几乎是从椅子上滚了下来,重重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不,臣不敢,陛下言重了!”
“臣的兵,就是陛下的兵,陛下能用得上他们,是他们的福气,是臣的荣幸!”
他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再没了半分刚才的嚣张。
“很好。”朱允炆满意地点点头。
“姑父如此深明大义,寡人深感欣慰。”
敲打完了,自然该给个甜枣。
他冲着底下喊了一声:“卢爱卿。”
户部尚书卢伯温立刻出列:“臣在。”
“去,”朱允炆一挥手,显得格外大方。
“从寡人赐你的神种里,分出一千斤,赏给荣国公,算是寡人对他此次勤王的一点心意。”
一千斤稻种?
梅殷心里其实有点不屑。
他淮安什么好稻种没见过?皇帝这不过是收他兵权,给他找个台阶下罢了。
可他谢恩的话还没出口,旁边的卢伯温,当场就炸了!
“陛下,不可啊!”
卢伯温一脸肉疼,几乎是带着哭腔在恳求。
“陛下,神种总共就那么点,还要在江南试种,根本就不够用啊,您一开口就是一千斤,臣后续没法干了啊!”
他看着朱允炆,就差抱着皇帝大腿了:“陛下,要不您赏荣国公些金银珠宝吧,这稻种还是留给臣吧!”
朱允炆压根没理他,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梅殷:
“姑父,你看卢爱卿好像舍不得啊,要不寡人给你换个赏赐?”
大殿里那些知情的大臣们,脸上都露出了看好戏的古怪笑容。
梅殷心里猛地一跳,不对劲,这里面绝对有事!
能让一个户部尚书,宁可送出金山银山,也要留下来的稻种,能是普通玩意儿?
他立刻扭头,死死盯住卢伯温,沉声问道:
“卢大人,本公就问一句,这稻种有何特殊之处?”
卢伯温犹豫了。
他看了一眼龙椅上那似笑非笑的皇帝,知道今天这事躲不过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那个足以颠覆三观的数字:
“荣国公,此神种,亩产两千斤!”
“轰!”
此话一出,梅殷的脑子嗡的一声,炸了。
亩……亩产两千斤?!
他不是在做梦吧?
他呆滞地看看卢伯温,又看看周围那些大臣们你没听错的表情,瞬间明白了。
这不是玩笑!
他带兵打仗,管理一方,比任何人都清楚亩产两千斤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无穷无尽的粮草!
意味着能养活百万大军!
意味着能不费吹灰之力,就收拢天下流民之心!
这哪里是稻种,这分明是争霸天下的神器!
一瞬间,他全明白了!
这哪里是什么赏赐,这分明是皇帝给他出的选择题!
是继续当个手握五万兵马,却随时可能被猜忌的驸马爷?
还是放弃兵权,去换取这足以安身立命,甚至能掌握未来的神种?
他的心里,一个属于赌徒的声音在疯狂咆哮。
赌了!
梅殷眼神一狠,一不做二不休,对着朱允炆重重叩首下去,声音无比真诚:
“陛下,臣不要金银珠宝,臣只要这神种!”
“臣,愿献出所有兵权,只求陛下能将此神物赐予微臣!”
朱允炆看着他这副样子,心中了然。
没有一个野心家,能拒绝这种诱惑。
他缓缓点头:“好,既然姑父心意已决,寡人就成全你。”
他转向卢伯温:“卢爱卿,去吧,分一千斤神种给荣国公。”
卢伯温满心不舍,但也知道这是陛下的阳谋,只能躬身领命。
“退朝。”
随着朱允炆一声令下,这场大戏落幕,他没再看底下心思各异的大臣,直接对殿侧的白起下令:
“白将军,去城外,接管梅殷那五万大军。”
“是,主公。”
白起没有一句废话,躬身领命,转身离去。
……
城外,梅殷大营。
梅殷正抱着那一千斤神种,跟抱亲儿子似的,脸上全是藏不住的狂喜。
就在这时,亲兵来报:“国公爷,宫里来人了,说是奉旨接管兵权。”
梅殷闻言,脸上露出一丝不以为然。
他压根就瞧不上京城里那些没见过血的官老爷,大咧咧地坐在主位上,等着对方来拜见。
片刻后,一个身穿黑衣、其貌不扬的男人走了进来。
梅殷眼皮都懒得抬,随口问道:“你,就是陛下派来的人?”
白起没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那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却又深不见底,看得梅殷心里直发毛。
就在这时,一个与梅殷交好的勋贵将领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凑到他耳边,用一种带着恐惧和颤抖的声音,飞快地耳语:
“国公爷,不可无礼啊,此人就是前几日在城外大破燕王先锋,生擒朱高煦,坑杀八千降卒的那个白起!”
“唰!”
梅殷脸上的傲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骇然!
他腾地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用见鬼一样的眼神,死死盯着眼前这个平平无奇的黑衣男人。
就是他?!
坑杀八千燕军降卒?还活捉了连自己都头疼的悍将朱高煦?
一股凉气比刚才在朝堂上更甚,从尾巴骨直冲天灵盖!
梅殷再也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冲下台阶,对着白起,郑重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末将梅殷,见过白将军!”
白起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回礼。
梅殷看着眼前这尊杀神,又想起朝堂上的年轻皇帝,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困惑与敬畏。
这南京城,到底他娘的怎么了?
那个懦弱的侄子,怎么就变成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帝王?
他身边,又从哪冒出来这么多闻所未闻的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