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帐之内,死气沉沉。
朱棣的目光刀子似的扫过帐下众将,每一张脸上都写着两个字——怂了。
那是一种混杂着恐惧、疲惫和绝望的复杂情绪。
他甚至能闻到空气中弥漫开来的,那股子名为溃败的馊味。
他心里清楚得很,这支跟着他从北平一路杀到长江边的虎狼之师,已经到了极限。
再不想个招,今晚就得散伙!
朱棣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怎么,都怕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瞬间砸碎了帐内所有的窃窃私语,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
朱棣冷笑一声,那笑容里带着三分悲凉,七分枭雄的霸道。
“你们以为,老子真要夹着尾巴滚回北平?”
他猛地摇头,眼神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
“我告诉你们,退兵是假,搏命是真!”
“啪!”
两封告急的信被他狠狠拍在桌上,震得所有人心里一哆嗦。
“南京城是块硬骨头,啃不动,背后楚王朱桢那帮孙子磨刀霍霍,全天下的藩王,都在等着看咱爷们的笑话!”
他一字一顿,字字诛心。
“我们,不能再拖了!”
“再拖下去,不等打破南京,就得被这帮王八蛋活活耗死在城外!”
“所以,我们退,不是滚回去,是为了杀个回马枪,把今天丢的脸,加倍挣回来!”
这番话,真假掺半,却像一针扎进了所有人的心里!
他们眼中的迷茫瞬间被野火取代,他们不再说话,只是用一种近乎朝圣的目光看着朱棣,等待着他最后的命令。
朱棣走到巨大的沙盘前,一把抓起了所有代表燕军的红色棋子。
然后在所有人屏住呼吸的注视下,他将那把棋子,狠狠砸在沙盘的一点之上!
啪的一声,清脆刺耳。
——金川门!
“明天!”
他的声音,冰冷刺骨。
“不分兵了,不搞什么狗屁的十三路齐攻!”
“把我们所有的兵力,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给老子压到金川门去!”
“云梯不够,就用人搭,冲车不够,就用人撞!”
他双目赤红,状若疯魔,咆哮道:
“用人命去填,用尸体去堆,也要把金川门那段城墙,给老子踏平了!”
“轰!”
所有人心中的最后一丝犹豫,被这股疯狂的决绝彻底点燃。
燕王,要赌命了!
“是!”
所有将领双眼赤红,如狼似虎,嘶吼着领命而去。
……
众人散去,大帐内,只剩下朱棣孤身一人。
那股滔天的霸气瞬间褪去,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疲惫。
他走到案前,点燃烛火,摇曳的火光将他巨大的影子投在帐壁上。
他铺开纸笔,写下了一封信。
一封足以让天下震动的信。
【致吾侄允炆:你我叔侄,何苦兵戎相见,朕愿与你罢手,划江而治,长江以北归我,长江以南归你,你我叔侄,共享大明,如何?】
写完,他将信折好,唤道:“金豆。”
“爹,您叫我?”朱高煦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拿着。”朱棣将信递给他,“今晚,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必须把这封信,亲手交到朱允炆手上。”
“这是……”朱高煦捏着信,满脸不解。
“别问。”朱棣的眼神不容置疑。
“……是。”朱高煦领命转身,可终究是没忍住。
“爹!”他猛地回头,脸上写满了愤怒和屈辱,“您这是认怂了?”
他唰地一下展开信,越看脸色越是涨红。
“划江而治?凭什么!”
“我们死了多少兄弟?打了三年,凭什么跟那黄口小儿平分天下,这不就是认输吗!”他嘶吼道。
“闭嘴!”朱棣一声冷喝。
帐内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许久,朱棣叹了口气,语气里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高煦啊,你记住,这或许是我们父子俩,最后的退路了。”
朱高煦看着父亲那张布满血丝的脸,所有不甘和愤怒,最终还是化作一声闷哼,咽了回去。
他紧紧攥着那封信,转身消失在夜幕之中。
……
深夜,皇宫大帐。
朱允炆刚睡下,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
“陛下!”
帐外,是魏国公徐辉祖的声音,“燕王次子朱高煦,正在城外求见。”
朱允炆披上外衣,掀帘而出,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瞬间就明白了朱棣的把戏。
白天唱红脸,晚上唱白脸,明着要拼命,暗地里求和。
这是顶不住了啊。
“让他进来。”朱允炆的语气,平静得可怕。
片刻后,朱高煦被带了进来,一身煞气,眼神桀骜,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猛虎。
他梗着脖子,既不行礼,也不说话,就那么死死地瞪着朱允炆。
朱允炆也不生气,反而觉得好笑,平静地回望着他。
最终,还是年轻气盛的朱高煦先沉不住气。
他从怀里掏出那封信,啪的一声,甩在朱允炆面前的桌子上。
“我爹给你的!”语气生硬,带着十足的火药味。
朱允炆优雅地拿起信,慢条斯理地扫了一眼,随即又随手扔在了桌上。
他没对信发表任何看法,只是用一种饶有兴致的眼神看向朱高煦,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高煦啊。”
“寡人知道,你很能打,勇猛过人,像极了你爹。”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摇了摇头,语气里充满了恰到好处的惋惜。
“可惜啊……”
“在你爹眼里,你再能打,也比不上你那个胖哥哥。”
这句话,又准又狠,瞬间扎进了朱高煦内心最深、最痛的地方!
“你说什么!”他瞬间炸毛,整个人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双目赤红。
这是他的逆鳞,是他最大的心病!
朱允炆看着他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子,笑了。
那笑容,充满了智商上的优越感和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他缓缓起身,一步步走到朱高煦的身边,身体微微前倾,用一种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如同魔鬼低语般的声音,轻轻说道:
“没什么意思。”
“寡人只是觉得,燕王这个位子,你来坐比你那个胖哥哥,要合适得多。”
他抬起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朱高煦僵硬的肩膀,语气里充满了致命的诱惑。
“放心。”
“什么时候想通了,想对你大哥下手了……”
“寡人,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