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正殿。
内阁辅臣、六部尚书、侍郎、都察院大佬、几位在京实权勋贵…大明权力金字塔尖的一小撮人,分列两侧,鸦雀无声。
空气里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和炭火爆裂的轻响。
龙椅上,朱由校脸色铁青,眼神如刀,扫过下面一张张或惶恐、或阴沉、或镇定的脸。
“都哑巴了?!”朱由校猛地一拍御案,
“孝陵,伟大的孝陵!差点让人用万斤炸药夷为平地!太祖爷爷亲自显圣,才免了这场泼天大祸!
“如今,朕要封那护陵有功的象奴,以示神佑,你们倒好……”
他抓起龙案上那一沓奏疏,狠狠摔在地上:
“你们联名上书,却说朕被妖人蛊惑,说太祖显圣是装神弄鬼,还要把太祖选中的护陵使者锁拿进京,砍头问罪?!居心何在?”
“你们眼里,还有没有太祖!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咆哮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勋贵们缩着脖子,眼观鼻鼻观心。
阉党一系的几个官员,如崔呈秀之流,则偷偷交换着眼色,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等着看东林党如何接招。
“皇上息怒!”
东林党魁韩爌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出列,撩袍跪倒,声音带着“为国为民”的悲怆,
“臣等拳拳之心,天地可鉴!非是质疑太祖神威,实乃忧心社稷,恐圣听被蒙蔽啊!”
“那丁小宝,不过一驯象贱奴!骤然得此‘奇遇’,岂非妖异?”
“子不语怪力乱神!此乃圣人之训!若因其一言而封王,置天潢贵胄于何地?置祖宗法度于何地?”
“此例一开,天下佞幸之徒,必将效仿装神弄鬼以邀宠幸,朝纲何在?礼法何存?!
“臣等冒死进谏,实为大明千秋万代计,请皇上明察!”
一番话,引经据典,正气凛然,把自己摆在了道德制高点上。
“放屁!”
一声尖利的叱骂陡然响起!
众人侧目,只见魏忠贤的铁杆干将李永贞,阴着脸出列,对着韩爌就开喷:
“韩阁老好一副忧国忧民的嘴脸!孝陵宝顶之下,两百桶高爆火药,每一桶都能把这间大殿炸平了!”
“若非太祖神威显圣,借那象奴之口示警,太祖陵寝以及魏公公和一众勋贵早已灰飞烟灭,此乃铁一般的事实!”
“魏公公、薛阁老、刘公公、徐国公,四位重臣联名密奏,字字血泪,尔等不去追查那丧心病狂的幕后元凶,反倒在此污蔑护陵功臣,攻击皇上圣裁,是何居心?!”
“莫非…莫非……那炸药案,与尔等东林君子,有甚瓜葛不成?!”
这帽子扣得又狠又毒,直指东林党可能就是炸坟的幕后黑手!
“李永贞!休要血口喷人!”
都察院左都御史高攀龙须发皆张,跳了出来,指着李永贞的鼻子怒骂:
“阉竖安敢在此狂吠”
“那炸药是真,但太祖附身之说,荒诞不经,焉不知是他魏老狗与那象奴合谋演的一出好戏,以此妖言惑众,欺瞒圣上,打压异己”
“尔等阉党,祸国殃民!如今更勾结妖人,亵渎太祖,其心可诛!”
骂得唾沫横飞,直接把魏忠贤和丁小宝绑一块,打成“妖党”。
“高攀龙!老匹夫!”
崔呈秀阴恻恻地出列,他是魏忠贤的“五虎”之首,嘴皮子也利索,
“皇上明鉴,孝陵祭典,百官勋贵俱在,太祖显圣,声如雷霆,怒斥奸佞,点出炸药,乃万千人亲眼目睹,亲耳所闻,岂容尔等红口白牙污为‘妖言’?!”
“尔等东林,平日自诩清流,动辄以祖宗法度压人,如今太祖爷亲自显灵,尔等却搬出‘子不语怪力乱神’来搪塞!”
“怎么?你们天天跪拜孔夫子难道就不是怪力乱神了吗?”
“圣人之言再大,大得过太祖神威?尔等心中,可还有半分对太祖的敬畏?!还是说,尔等早就不把自己当大明的臣子,当朱家的臣子了?!”
诛心之论,直戳东林党死穴——对太祖不敬,就是对大明不忠,跪拜孔圣就是怪力乱神,贬低象奴就是影射太祖叫花子出身!
“你…你…强词夺理!”
兵部侍郎李邦华气得浑身发抖,怒指崔呈秀:
“圣人之言,乃治国安邦之本,岂容尔等曲解!”
“那象奴身份卑贱,骤然封王,动摇国本,尔等阉党,无非是想借这‘神棍’之手,进一步把持朝政,蒙蔽圣听,其心可诛!”
“够了!”
朱由校猛地一声暴喝,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
他看着下面吵成一锅粥,如同市井泼妇对骂的朝廷重臣,只觉得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暴怒交织。
东林党咬死“身份卑贱”、“怪力乱神”;阉党则死扣“太祖显圣”、“护陵之功”。
双方唇枪舌剑,唾沫横飞,哪里还有半分朝廷重臣的体统?分明是两条撕咬的恶狗!
他目光扫过勋贵队列。
英国公张维贤,老神在在,闭目养神,仿佛殿内争吵与他无关。
成国公朱纯臣,眼神闪烁,看看东林,又看看阉党,一副骑墙观望的模样。
定国公徐允祯(徐弘基之弟,中山王徐达后代),则眉头紧锁,显然也被这局面弄得心烦意乱。
“都闭嘴!”
朱由校疲惫地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吵!吵能吵出个结果来?太祖陵寝差点被炸!这是泼天的大事”
“朕现在只问你们,那丁小宝,护陵有功,示警免祸,该不该赏?该如何赏?”
“至于那炸药案,由谁去查,怎么查,稍后再议,先说眼前!”
大殿瞬间安静下来,针落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皇帝身上,又互相警惕地扫视着对手。
韩爌深吸一口气,再次叩首:
“皇上!臣等非是不赏!有功当赏,天经地义!然则,封王…实乃骇人听!有违祖制,动摇国本,臣等死谏!”
“请皇上收回成命,可赐其金银田宅,授一虚职荣衔,已是天恩浩荡,万不可封王,遗祸后世!”
东林党的底线很明确:封王?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