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面狐走到刘玄面前,上下打量着他,声音带着笑意。
“刘把总好身手。”
“一槊一个,挑翻了我们三个弟兄。”
玉面狐的声音像浸了蜜,眼尾扫过他沾血的衣甲。
刘玄握着马缰的手紧了紧,面上却不动声色:
“二当家说笑了。”
“我早说过,只劫粮,不动人,他们不听,我也是没办法。”
“毕竟我还在营里当差,手下人有个三长两短,都司那边我实在没法交代。”
“还望二当家莫怪,免得伤了和气,断了往后的路子。”
玉面狐忽然轻笑一声。
“刘把总说的是。是我们弟兄鲁莽了,改日我自会罚他们。”
老鳖在一旁干咳两声:“二当家,银钱都备好了……”
“急什么。”玉面狐抬手止住他,目光仍锁在刘玄脸上。
“只是不知,刘把总如此慷慨,究竟图什么?”
刘玄笑道:
“图什么?自然是图财。”
玉面狐脸上的笑意淡了些。
“图财吗……”
“就是不知,刘把总是想替鞑子当走狗,还是另有所图?”
“我只是想找个靠谱的伙伴。”
“若是二当家的看得起我,往后靖边墩的军资,不光是粮食,还有兵器甲胄,都能让你们占尽便宜。”
玉面狐忽然笑了:“刘把总倒是会算账。”
“可我不解,鞑子待你可不薄,把总的位子坐着,绿营的皮披着,吃着皇粮,管着兵马。”
“可你,转头就把他们的军资往外卖,这不是卖主求荣吗?”
刘玄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敛去。
“卖主求荣?”
“想当年,鞑子闯进关内,烧杀掳掠,屠我城池,戮我父老,你说这等畜生,也配当我的主子?”
玉面狐眼尾挑得更高。
“哦?刘把总恨意滔天,奴家听着都心惊呢。只是…”
她话锋一转,带着试探:
“如今这江山,不还是鞑子的?”
“你穿的这身甲,领的这份饷,不都出自他们手里?”
“说句不好听的,你能站在这儿,不还是受着鞑子的庇护?”
“庇护?”刘玄猛地攥紧马槊,指节泛白。
“二当家怕是忘了靖边墩的祸事!”
“倭寇破墩,鞑子的溃兵比倭寇跑得还快,还趁乱冲进周边村子,烧杀抢掠,淫辱妇女!”
“村民百姓不从,便被乱刀砍死!无论是老妇还是婴儿,都不放过!你管这叫庇护?”
“莫说倒卖一些鞑子的军械了,我恨不得现在就屠尽这群畜生!”
玉面狐脸上的笑意倏地没了。
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袖中短刀硌得掌心生疼。
她落草,本就是因为这个。
那年鞑子兵过境,她家那几亩薄田被踏平,爹娘倒在血泊里,嫂子被拖进柴房…
她侥幸逃脱,一腔血恨,拎着把柴刀就上了山。
那时想的,是劫富济贫,专杀鞑子富户,抢来的钱粮,散给被鞑子欺压的穷苦汉人。
玉面狐的名号,也曾响过一阵。
可后来…
玉面狐眼底的光暗了暗。
后来寨子大了,人多了,要吃饭,要刀枪,要守住这片芦苇荡…路子就渐渐歪了。
劫掠的对象,不再只是鞑子富户。
过往的商队,只要油水足,管他汉人还是旗人,照抢不误。
甚至为了更大的利益,暗地里也开始接一些见不得光的买卖。
玉面狐抬眼看向刘玄,眼底那层嘲讽散了,倒添了几分清明。
“好,刘把总这个朋友,我交了了。”
她冲老鳖扬了扬下巴:“给钱。”
老鳖愣了一下,连忙将银箱递过去。
刘玄接过,掂量了掂量,塞进马鞍后的行囊。
“不过,”玉面狐话锋一转,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的冷意,
“刘把总想与我常来常往,光动动嘴皮子可不行。”
“想上船,得先纳个投名状,让我看看你的斤两。”
刘玄皱眉道:“二当家想要什么投名状?”
“如果我的线报没问题,三日后,便是你们靖边墩领秋饷的日子。”
“明日子时辰,还是这条船。”她纤指重重一点脚下乌篷船。
“你亲自来!带上靖边墩三日后去县城领饷的路线图!”
玉面狐看着刘玄,捕捉他脸上每一丝波动:
“你把它带来,交到我手上。”
“我亲自引荐你认识能做海货买卖的大掌柜!”
刘玄心头一凛。
玉面狐消息倒是灵通!
竟连靖边墩三日后要领秋饷都摸得一清二楚,想来是在营中,有他的眼线。
此举,是要逼他立刻去盗取军情,时间如此紧迫,根本没有周旋余地。
这份投名状一旦交出,玉面狐便能彻底拿捏了他,断了他的后路。
怪不得一介女子能当上山寨的二当家,倒是有些手段。
不过,这反倒省了他事。
可借此机会,将芦苇荡的响马全部引出,一网打尽!
“好!”
刘玄答应得斩钉截铁。
“明日,子时!路线图、护卫名册、将官底细…一样不少!”
“二当家,等着收礼吧!”
话音落下,勒转马头,一夹马腹:
“告辞。”
马蹄声渐远,老鳖才凑过来:
“二当家,就这么信他了?”
玉面狐望着刘玄消失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面纱边缘:
“他眼底的恨,做不了假。”
“让暗桩撤了吧。”
玉面狐的话音落下,埋伏在暗处的响马都纷纷退去。
另一边。
刘玄策马奔出数里,在那片矮树丛前勒住马。
“出来吧。”
树丛里窸窸窣窣一阵响,廖元带着军士们灰头土脸地钻出来,见他安然无恙,都松了口气。
“没事吧?”
“没事。”刘玄翻身下马,将马鞍后的银箱解下,塞给廖元,“藏好了,回营再说。”
他看了眼天色,日头已过中天:“走,回靖边墩。”
一行人走到墩前,刘玄勒住马,抬头望了眼靖边墩的城楼。
他深吸一口气,抬手将沾血的衣襟扯得更乱些,又往脸上抹了把尘土。
廖元在一旁看得清楚,低声道:“都安排好了。”
刘玄微微颔首,催马向前。
现在,该给巴图演场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