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匠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搓了搓手：
“把总过誉了，只是做惯了这些活计，熟罢了。”
他顿了顿，黝黑的脸上掠过一丝犹豫，终究还是开了口。
“陈铁找我时，说跟着把总做事，月钱能有一两，每月还贴二斗的米？”
这话问得实在，旁边的陈铁赶紧打圆场：
“王师傅您放心，把总说话算话……”
刘玄却抬手止住他。
“不，给你，不是一两。”
王匠的脸僵了僵，他抬眼看向刘玄。
“把总，是信不过老汉的手艺？”
“实不相瞒，老汉是前朝军器监的人。后金占了天下，才隐姓埋名躲在东乡。”
“后金入关那年，军器监烧了三天三夜，我带着家小逃出来，才在东乡扎下根。”
“这些年打农具混口饭吃，从不敢提当年的事。”
王匠望着远处操练的士兵，“听说，后金朝廷招汉人从军，老汉才敢站出来……”
他自嘲地笑了笑，“说白了，一是陈铁许的价码实在诱人，一家老小能糊口。”
“二是，总想着，这手艺若是烂在手里，对不起当年教我的师父。”
王匠说着，直接转身。
“既然刘把总信不过我，我这就走。”
刚迈开步，手腕却被刘玄一把拽住。
“王师傅急着走什么？”刘玄指腹在他粗糙的腕子上拍了拍，“我话还没说完呢。”
“一两是给寻常顶尖铁匠的价，您这样的大匠，自然不同。”
“你的月俸是二两！米加至三斗。”
“只要你能把这批弩改得称手，往后造新弩的赏钱另算，如何？”
王匠猛地回头，愣了半晌才讷讷道：
“二……二两？”
“绝无虚言。”刘玄松开他的手腕。
“但有一点，我们要定个章程。”
刘玄话锋一转，语气添了几分郑重，“你若能造出合用的重弩，每成一把，除了月俸，另加赏钱。”
“可要是造出的弩力道不足、机括卡顿，达不到标准的，就得扣出月钱来抵材料损耗。”
他指了指弩具：“改好的，和新造的，每把刻上编号，造册登记，随时查考。”
王匠眼睛一亮，“该当如此！这规矩，老汉懂。”
刘玄见他爽快应下，嘴角扬起笑意：
“既如此，就请王师傅今天先露一手。”
他指着地上周家兄弟带来的那些弩。
“这些弩，今晚就得劳烦你了。”
刘玄俯身拎起一把土弩，“土弩换弦、加铁箍，军弩调校机括，明早我就要用。”
王匠闻言，重重点头：
“把总放心，夜里加把火，保证天亮就能用。”
“好！”刘玄转身对旁边的周家兄弟道：
“去趟伙房，让他们多炖两锅肉，再加五斤白面，让他们先吃饱了再干活，别饿着肚子赶工。”
周仲周永应声而去。
王匠听到这话，黝黑的脸上露出些暖意，冲刘玄拱了拱手：
“多谢把总体恤。”
刘玄摆了摆手，对一旁的陈铁道：
“你先带他们去墩内住处，收拾停当后去吃饭，吃饱了好开工。”
陈铁应声，带着众人直奔住处。
刘玄心头落定，又唤来廖元，令他带军士们拾掇出射击场子，多扎些草人。
按三十步、五十步、八十步分排摆开，高低错落，以备明日之用。
...
次日，天刚蒙蒙亮，刘玄便穿戴整齐，往墩内的铁匠铺走去。
离铁匠铺还有几步远，就见门敞着，里头亮堂堂的。
王匠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块细砂纸，给一把重弩的机括抛光。
陈铁则歪坐在铁砧旁，手里还攥着半截没磨完的铁条，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盹，眼下泛着青黑。
那三个老手靠在墙角补觉，学徒们趴在木桌上，睡得正沉，嘴角还沾着面渣。
“把总来了。”
王匠抬头见他，手里的活没停，冲陈铁的方向努了努嘴。
“陈铁非说自己眼神好，帮着校了半夜望山，后半夜实在撑不住了才眯了会儿。”
刘玄走过去，墙根下整整齐齐摆着三十把弩。
军弩的机括锃亮，土弩的铁箍紧紧嵌在榫头处，新换的牛筋弦绷得笔直，透着股韧劲。
刘玄走过去，轻轻拍了拍陈铁的肩膀。
陈铁一个激灵醒过来，攥着铅坠就站起来：“把总！你看这弩。”
刘玄没说话，拿起一把八石重弩。
军弩的望山刻度被打磨得清晰发亮，机括处新换的铜轴泛着润光。
他走到铺外空场，对着五十步外的草人靶子，屏息扣动扳机。
“嗖”的一声，箭矢稳稳钉在草人胸口。
再试第二把，箭头正中草人咽喉。
连试三把，箭箭都落在靶心周遭三寸之内。
刘玄回身看向王匠，眼里带着笑意：
“好手艺！”
王匠黝黑的脸上露出些得意。
刘玄又拿起一把土弩。
他走到空场另一侧，那里正对三十步外的矮草人。
左手托住弩臂，右手勾弦上箭，动作一气呵成。
土弩的力道虽不及军弩，却比先前顺滑得多，勾弦时少了滞涩感。
“嗖”
一声轻响，箭矢穿透草人腹部，箭尾还在微微颤动。
再换一把，瞄准八十步外最高的那个草人。
这距离对土弩本是勉强，却见箭矢在空中划了道弧线，稳稳扎在草人肩头。
连试五把，竟没有一把脱靶。
刘玄回身将土弩递给王匠，语气里添了几分赞许：
“铁箍加得扎实，弦也换得趁手，改得好！”
王匠接过土弩，用袖口擦了擦弩臂：
“土弩力道浅，就靠这铁箍稳住木臂，不然射个三五十箭就得散架。”
刘玄看着手中的弩，又看了眼校场方向隐约立起的草人，终是松了口气。
有王匠这等好手，弩的事总算是着落了。
这时，营中催起军角声响起。
“卯时到了。”刘玄抬头看了看天色，东方已泛起鱼肚白，“该点卯了。”
他转身对王匠道：“去休息吧。”又拍了拍陈铁的肩膀，“你也去补个觉，起来再制马槊。”
两人应了声，刘玄已大步往校场走去。
营里的军士们已闻声列队，廖元正在点卯。
刘玄走到队伍前，目光扫过一张张黝黑的脸。
“都精神着点！”
“从今日起，我等练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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