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元和周家兄弟领命,借着暮色动身,沿着田埂往靖边墩赶,脚步匆匆,很快没入夜色。
待三人远去,刘玄也动身回家,往永安村而去。
与此同时,永安村内。
一辆装饰不俗的马车碾过村口的土路,停在了王二家门口。
车帘被一只戴着玉镯的手掀开,走下一位二十出头的美妇人。
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绸裙,料子在村里极为扎眼,眉宇间却带着几分倨傲。
身后则跟着个留着金钱鼠尾的鞑子管家,再往后是四个精壮的汉人家丁,腰里都别着短刀,一脸的横肉。
这人正是王二那在县中给鞑子权贵当小妾的妹妹,名唤王媛。
管家上前,推了推王二家的门,吱呀一声,门开了,院里空荡荡的,只有几只鸡在墙根刨食
“人呢?”王媛瞥了眼院内,柳眉微蹙。
这时,巷边路过一个老妇,见了这阵仗,脚步一顿,想绕着走,却被管家喝住:
“站住!可知道王二在哪?”
老妇人吓得缩着脖子,哆嗦道:“不、不知道……”
美妇人皱眉,管家正要再问,却见赵海捂着脸从街角拐过来。
他老远就瞅见王媛身上的绸缎衣裳,顿时眼睛一亮,随即堆起笑迎上来。
“小的见过管家爷,见过夫人。”赵海点头哈腰,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挂着血痂,正是白日里被刘玄教训的痕迹。
“这不是赵里正吗?”王媛目光落在他脸上,语气带着几分讥诮,“怎么弄成这副德行?”
赵海脸上的笑瞬间垮了,捂着半边肿脸哎哟了两声,苦着脸道:
“夫人您是不知道,小的这是遭了横祸啊!”
王媛却没接他的话,只抬了抬下巴,语气转冷:“少废话,你可知道我哥去哪了?”
赵海闻言,往院里瞥了眼,忽然想起昨日里村民私下嘀咕的话。
难道,那事是真的?
他眼珠一转,心头顿时涌上一个念头。
管他真的假的,先把祸水泼到刘玄身上再说!
要知道,这位王媛可不是寻常人家的妾室。
他男人,可是江陈县八旗佐领!麾下领二百府兵!
佐领是后金军官职,与绿营都司同属正四品,分量却天差地别。
就拿巴图来说,他虽掌着绿营都司的印,满编四百人,可麾下兵丁不过是些强征来的民夫。
可佐领麾下那二百府兵,却是八旗精锐,个个弓马娴熟。
更别说职权上的云泥之别。
佐领军政合一,掌着麾下旗人的户籍、田产,旗人间的官司他一句话便能定夺,地方文官连插嘴地份都没有。
这般人物的枕边人,要捏死刘玄一个绿营把总,比捏死只蚂蚁还容易。
想到此处,赵海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哭嚎道:
“王二他……他没了!”
王媛身子猛地一僵,脸上满是错愕。
她虽瞧不上王二那泼皮行径,可血浓于水,那终究是她唯一的亲哥哥。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是被那个刘玄害的啊!”
“那日倭寇进村,大伙躲在地窖里,王二不过多看了个女人两眼,就被刘玄揪着打!还撺掇村民一起动手,活活把王二打死了!”
他刻意隐去王二的龌龊事,将所有罪责都推到刘玄身上。
赵海一边说一边偷瞄王媛的脸色,见她眉头越皱越紧,眼底渐渐浮起戾气,心里越发有底,哭嚎得更起劲儿了。
王媛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
王二再混账,也是她从小护着的哥哥,如今竟落得这般下场?
她的指尖掐进掌心,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刘玄?村里的那个傻子?”
赵海忙不迭点头,额头抵着地面:
“对,就是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通了窍,居然在绿营混了个把总。”
“此人嚣张得很!还想把村民强迁去靖边墩,谁不依就动刀子,小人不过是多说了两句,就被他按着往死里打。”
王媛沉默着,目光扫过赵海脸上的伤痕,又落回王二空荡荡的院门上。
“一个小小的刘玄,也敢如此嚣张!”
赵海继续添油加醋,却被王媛眼神一厉,打断他的哭嚎:
“你方才说的,那个女人,是谁?”
赵海一哆嗦,忙道:“是李家的丫头,名叫李兰儿,是个不知廉耻的,爹娘刚死就傍上了刘玄,跟他勾搭成奸。”
“我听说,这李兰儿骚得没边!地窖里故意敞着领口往王二身上贴,王二兄弟就多瞅两眼,刘玄便往死里打他。”
赵海越说越起劲,那样子,就像是他亲眼所见一般。
“李兰儿。”王媛重复着这名字,眼底怒意几乎要烧出来。
赵海见王媛怒意翻涌,说得愈发兴起,唾沫星子横飞。
“够了。”王媛抬手打断,“管家。”
留着金钱鼠尾的管家立刻上前一步:“奴才在。”
“去,把那李兰儿先绑过来。”王媛眼尾扫过赵海,“赵里正,你带路。”
赵海心头一喜,忙不迭爬起来:“哎!夫人放心,小的这就带您去!”
他正愁没机会表现,此刻弓着腰在前头引路,管家挥了挥手,两个家丁立刻跟了上来,腰间短刀在暮色里闪着暗光。
王媛没动,只站在王二家院门口,望着空荡荡的院子出神。
自己哥哥是什么货色,她心如明镜。
一个地痞无赖,依着他那德性,指不定是他涎皮赖脸去调戏李兰儿,才招来了祸事。
可那是她哥!是跟她从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亲哥!
他王二再浑,也是她王媛的兄长,也只有她王媛能教训,轮不到旁人动一根手指头!
“那个贱妇!那个杀才!我要他们一起给我哥陪葬!”
但怒归怒,王媛心里却清明得很。
刘玄毕竟不是村里那些任她拿捏的村民,他怎么说也是绿营把总,手里握着刀把子,身后还有兵营撑腰。
就算她男人是佐领,也不能说杀就杀。
闹不好,反倒会被人抓住把柄,说她仗着夫家权势,构陷有功之臣。
王媛的眼神一点点冷下来,里面翻涌着算计的光。
得给他安个实实在在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