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道里的众人屏着呼吸,月光在地上拖出狭长的影子。
“来了。”
刘玄话音刚落,脚步声已撞进夹道。
最前的足轻举着火把刚露头,张翼猛地从岔口窜出,刀风呼啸,直劈面门。
那倭寇惨叫都没出全,半边脸已塌下去,火把哐当落地。
“杀!”
张翼杀红了眼,竟不顾刘玄的部署,提着刀就冲了进去。
一刀劈中一个足轻面门,却不料后面跟着的是两个武士,刀光骤然亮起,打刀横扫间,张翼手臂瞬间添了道血口,疼得他闷哼一声。
紧接着,两把打刀同时朝他劈来。张翼左臂带伤,躲闪不及,眼看刀锋就要劈进胸膛。
“蠢货!”
刘玄伸手拽住张翼的衣甲,猛地往回一扯,同时长刀横扫,铛铛两声脆响,硬生生格开两把打刀。
张翼踉跄后退,刘玄却不退反进,纵身闯入敌阵。
左侧武士的刀劈空的瞬间,刘玄的刀已刺穿他小腹,右侧那个还没收刀,被刘玄侧身一撞,长刀脱手,咽喉随即挨了一刀,直挺挺倒下。
不过瞬息之间,刘玄竟在两个武士的围攻中撕开空隙,反手将两人捅翻。
张翼捂着流血的手臂,眼却直了。
刘玄的刀快得只剩残影,格挡、突刺、侧劈行云流水,面前的倭寇竟连他衣角都碰不到,反倒被他接连捅翻。
“娘的……这么狠。”
刘玄又砍翻一个足轻,终于稳住阵脚,余光扫向张翼,眼神冰冷:“再乱冲,我先劈了你!”
“陈铁,李勋顶上!”
两人立刻补上空当,张翼退到侧面,胡乱抹了把脸上的血,仍瞪着眼,随时准备再冲上去。
另外两道岔口,虽开局有些手忙脚乱,此刻也都稳住了阵脚,将岔口卡得严严实实。
军械库岔口,廖元一脚踩住一个倭寇的脸,王勇左右出刀,砍得对方不敢上前。
廖元忽然后撤半步,低声道:“换!”
李仓立刻顶上,王勇从侧后方捅出,配合已添了几分章法。
营房岔口,周仲兄弟俩不愧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刀刀劈向要害,赵田虽出刀慢,却死死守住中间,不让倭寇越雷池一步。
三道岔口,皆是如此,刚见了血的汉子们没了生涩,只凭一股狠劲死扛,前面的力竭退下喘息,后面的马上顶上,刀刀都往要害里扎。
夹道里的血越积越深,倭寇喊声渐渐低了下去。
刘玄一刀劈开最前那倭寇的喉咙,滚烫的血溅在脸上,他却眼都没眨。
余光里,外面的火把倒了大半,剩下的倭寇脚步明显迟滞,握刀的手在抖,眼里爬满了惧色。
这群倭寇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败给一小股散兵。
破靖边墩那天,守军跑的跑降的降,百姓跪了满地,他们砍人如砍瓜切菜一般。
可这群人,只是穿上了他们的盔甲,怎么就变得如此凶狠?
眼前的汉子刀快得像风,抡刀时眼里的狠劲,比他们的武士还要凶上十倍。
“冲出去!”
刘玄大喝一声,率先踏着尸堆往外扑。
残存的倭寇本就心虚,见刘玄这般神勇,哪还敢抵抗,尖叫着四散奔逃。
众人紧随其后,追上溃散的倭寇便是一阵猛砍。
直到靖边墩上再无半个倭寇的影子,众人才拄着刀停下。
清点人数时,连刘玄自己都有些意外。
竟没折损一人。
除了他,其余人个个带伤,或手臂淌血,或额头挂彩,甲胄上更是血污斑斑,却都不是伤及筋骨的重伤。
“娘的,痛快,痛快啊!”
张翼一屁股坐在尸堆旁,抹着脸上的血污,笑得格外畅快。
众人也跟着松了劲,脸上泛出劫后余生的喜意。
忽然,只听周仲一声低喝:
“看那边!”
众人猛地转头,只见五个倭寇连滚带爬冲下靖边墩西侧的斜坡,往西逃窜。
“我去追!”廖元提刀就要往下冲,却被刘玄一把拽住。
廖元挣了一下,见没挣开,猛地回头。
“那五个倭寇早没了战心,随手就能剁了!”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急火:“放他们跑了,要是窜进东乡……”
刘玄攥着他胳膊没松,接着廖元的话道:
“若是窜进东乡,百姓手无寸铁,这帮畜生进去,百姓必会遭殃。”
廖元眼里满是不解:“那你为何拦着我?”
刘玄缓缓松开手,目光投向倭寇消失的方向,声音平静得有些发冷:
“我是故意放他们进东乡的。”
“你说什么?!”
廖元猛地逼近一步,眼眶瞬间红了,
“那里可全是百姓!你这是在草菅人命!”
他攥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若不是还念着同袍之谊,只怕此刻刀已经劈了过来。
“那些畜生的所作所为你没看见?放他们去东乡,你到底想干什么!”
刘玄没有后退,迎着廖元的怒火道:
“你觉得,咱们占了靖边墩,能守多久?”
“绿营那二百新兵,大半连刀都没握过。”
廖元攥着刀的手松了松,眼里的怒火渐渐被疑惑取代。
“靖边墩一收回,县里头的鞑子权贵便会松一口气,只当边患暂平,粮饷军械自然是能拖就拖。”
刘玄的声音冷下来,目光扫过靖边墩的土墙。
“巴图那个草包更是指望不上,真等大队倭寇杀回来,恐怕跟昨日是一个下场。”
“所以那五个倭寇不能除,他们是根刺,得扎在所有人肉里。”
他抬手指向东乡方向。
“靖边墩归我所有,倭寇只能在这边流窜,随时都可能冲进县城。”
“到那时,莫说百姓,就是县里头那些养尊处优的鞑子权贵,夜里也别想睡安稳。”
“他们的财货,家眷,甚至是性命,随时可能成被倭寇劫去。”
“只有让他们疼,那些权贵才肯把攥紧的钱袋子松开,才会有粮草、有军械,源源不断地送过来。”
“有人逼着,巴图也才会被逼着真刀真枪地操练新兵,而不是天天混日子。”
廖元眉峰拧成死结,隐约窥到他的用意,却只觉这念头冷得刺骨。
刘玄何尝不知自己的话有多可恨。
但他更明白一个道理。
从古至今,这片土地上的人,都是死都不怕,就怕不安逸。
就算是被鞑子奴役,宁愿成为鞑子口中的汉奴,只要能有口吃的,能卑躬屈膝地活下去,就不会反抗。
哪怕倭寇杀到眼前,还会有人侥幸,会去别的村吧,不会来我们这。
永安村三十个青壮,只有一半敢奋起反抗,一半躲进了地窖里,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所以在刘玄上一世的历史里,鞑子完成了对汉人的统治。
接着列强来攻,割地赔款,丧权辱国,长达三百年的屈辱史,这一切的一切,就是因为苟求安逸!
都想着安逸,都怕眼前的疼。
可安逸是会上瘾的。
前脚把靖边墩收回来,后脚这些绿营兵就会在墩内过上日子。
新兵懒得练,巴图懒得拼,权贵们更懒得管。
等下次倭寇真带着大队人马杀回来,这些松了劲的人只会像待宰的羔羊。
靖边墩破了,之后轮到县城,轮到更远的地方。
他知道自己是在草菅人命。
这是在害命,但也是在救命。
所以,这命债,他认了,也背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