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图的三角眼眯了眯,在刘玄脸上刮了两圈。
魏成吓得脸都白了,踹了旁边一个汉人兵丁一脚,厉声道:
“还愣着干什么?把这不知死活的东西拖下去!”
“等等。”巴图抬手止住兵丁,“你说的大礼,是什么?”
刘玄迎着巴图的目光,脸上看不出丝毫惧色,朗声道:
“就在昨日,一队倭寇破了靖边墩后,向永安村而来,我与村人拼死反抗,虽折损十二人,却也杀了十个倭寇,其中包括一个倭军骑将。”
魏成脸色变了几变,“混账!”
“那倭寇军个个凶悍,凭你们一村农夫,能杀得了十个?还敢说杀了骑将?”
刘玄却不看魏成,只对巴图道:
“都司大人若不信,可派人去永安村查验。”
“十个倭寇,其尸首和军械都在永安村。”
巴图的目光在刘玄脸上盘桓片刻,又扫过台下鸦雀无声的壮丁,忽然冷笑一声:
“空口白牙,谁能信你?”
这时,人群里有人认出了刘玄,指着他道:
“哎?这不是永安村的那个傻子吗?”
这话一出,台下顿时炸开了锅。
“傻子?哪个傻子?”
“就是那个整日对着田埂发呆的刘玄啊!去年我去永安村收粮,还见他蹲在河边数石头呢!”
“真的假的?傻子能杀倭寇?还斩了骑将?怕不是疯了吧!”
议论声浪翻涌上来,有嘲讽,有鄙夷,还有人捂着嘴偷笑。
刘玄站在原地,脸上没有任何什么表情,他早料到会有人认出来。
“傻子?”
他忽然抬眼,目光扫过面前众人,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冷意。
“这话是谁说的?”
说话的兵卒被他看得一哆嗦,往后缩了缩脖子。
刘玄没有继续理会,反倒是接着对巴图道:
“昨日一战,同村中的廖元、周仲、周永侥幸存活,就是我等一起奋力拼杀,方才斩杀敌将,侥幸活命,他们可一同作证。”
话音刚落,人群里便有三道身影猛地挤了出来,正是廖元三人。
巴图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打了个转,眉头微微一动。
这三人看着确实身体强健,尤其是那为首的,身高竟近九尺高,胳膊粗如常人小腿,粗布褂子被肌肉撑得紧绷。
巴图的目光在三人身上凝了片刻,忽然抬了抬下巴:
“你们三人,与我进帐。”
刘玄三人闻言,便直接出列,跟着巴图往帅帐走去。
帐内陈设简陋,只一张案几铺着残破的地图,角落里堆着些兵器。
巴图坐定道:“我且问你,方才在官兵入村时,你为何不说?要等到现在才讲。”
刘玄上前一步,“回都司,如果小人没猜错,方才来永安村的官兵,不是都司的兵。”
巴图的闻言,往前倾了倾身,手指在案几上敲了敲:
“哦?接着说。”
刘玄继续道:“小人如今在都司帐下,这条命是大人的,拼死杀倭寇挣来的军功,自然也该归大人所有。哪能让外人分了去?”
刘玄垂着眼,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巴图手指的动作慢了半分。
他心中冷笑。
看来猜对了。
方才来永安村的兵,看军械装备,明显是鞑子军中精锐,断然不可能是绿营的。
至于为什么明明斩了近四十倭寇,却只报十个,还将那明面上的十个倭寇藏了起来。
一是为了收集军械,藏好锋芒,二则是因为所属问题。
就算后金朝廷不成立绿营,这十具倭寇尸首也是向上报的。
但怎么报,则很重要。
东乡原本归靖边墩军士守卫,要报功,也只能向接替了这片地区防务的军士去报。
不然,若是方才征兵时说了出去,必然会被那伙府兵私吞功劳。
他们只需割了倭寇首级去报功,谁还会顾得上自己?
搞不好为了灭口,直接把他们埋进乱葬岗,都没人知晓。
帐内静了片刻。
巴图忽然爆发出一阵粗嘎的大笑,
“好!好一个归大人所有!”
他猛地拍了拍案几,眼中透着股赏识,
“你这汉人,倒是比魏成那废物懂规矩!”
他站起身,走到刘玄面前,粗粝的手掌拍了拍刘玄的肩膀:
“若真如你所说,本都司记你们一功!”
周仲和廖元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些笑意。
巴图继续道:“尸首和缴获的军械,藏在何处?”
刘玄答得干脆:“回尸首被暂且堆在永安村的土墙下,上面盖了些枯柴,做了记号,缴获的长矛、倭刀,都用草席裹着,藏在土墙内侧的豁口处。”
巴图点点头,目光转向一旁的廖元:
“你,跟我亲兵去一趟。”
他指了指帐外两个腰挎弯刀的后金兵,“带着此人,去村东土墙查验,回来报我。”
廖元应声,跟着那两个后金兵往外走,随后帐外传来牵马的动静。
听着马蹄声起,刘玄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这第一关,算是过了。
如今后金朝廷成立绿营,目的必然是收复失地。
按照鞑子的尿性,无论是两军对垒还是攻城略地,必然会先让汉人顶上去,他们在后面补漏督战。
若不及时献出军功,争个一官半职,随时都有可能被当成填线的炮灰。
此时,巴图忽然起身,对刘玄道:
“你既与倭寇交过手,该知他们虚实。”
他走到地图前,用手指重重戳在靖边墩的位置,
“我急欲收复靖边墩,本次战报,倭寇来犯五十余人,若真被你等斩了十人,还连带一个骑将的话……”
“我且问你,你觉得,想收复靖边墩,最快需多久?”
刘玄直言道:
“一日便可。”
“一日?”巴图的手指在地图上顿住。
“正是。”刘玄继续道:
“靖边墩乃守御大墩,周长近百丈,箭楼四座,驻兵可达二百人,倭寇不过四十人而已,守卫必然分散。”
“只要够快,趁着倭寇尚未增兵,东乡守备这二百人全部堆上去,一日之内,必破靖边墩。”
巴图的眼沉了沉,手指在地图上反复摩挲着靖边墩的轮廓。
“只是……”
刘玄看出了巴图的疑虑,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只是我们这二百人,不过是刚征募的民夫,大部分连刀都没拿过,真要强攻,怕不是填了壕沟,就是成了箭靶,与驱羊入虎口无异。”
巴图的手指停住了。
刘玄继续道:
“若要遣他们去打,就必请县中的府兵精锐督战,退后者斩。”
“到时……咱们的人十不存一,东乡的青壮就算是打光了。”
刘玄抬眼,“东乡这次征兵,已是刮地三尺,家家户户的青壮都在这,打光了,都司大人手里可就空了。”
“那精锐只需在后头掠阵,仗打完了,功劳是他们的,连这靖边墩的管辖权,怕是都要被他们顺手接过去。”
这话听得巴图攥紧了拳头。
这小子的心思还真深。
他巴图,半月前还只是个在旗营里给佐领牵马的小拨什库,论出身没背景,论军功没拿得出手的硬仗。
若不是朝廷要编练绿营,他这辈子顶破天也就是个披甲的兵卒,哪能坐进这帅帐?
都司的位置看着光鲜,实则如履薄冰。
靖边墩原驻军溃散,又有倭寇大敌当前,这才轮得到他。
他是旗人,却属远支,比不得县里那些正蓝旗的府兵。
人家腰间的牌子亮出来,佐领都得给几分面子,他巴图的名字报出去,怕只配给人家斟酒。
手里这二百绿营兵,是他唯一的依仗。
若真被糟践光了,他就得卷铺盖回旗营,继续牵马。
可若是畏缩不战,必会被治罪。
进不能进,退不可退,两难境地。
巴图抬眼看向刘玄,眼中多了几分审视,
“那依你之见呢?”